对面,谢玄英瞥过眼光,心起余波。 当下的读书人,自然以四书五经为要,但晏鸿之除了继承李悟的纯真说,自身亦有主张,反对空谈,提倡经世致用,认为学问是立身之本,实物是治国之用,两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谢玄英随他读书,不忌杂学。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所受的教育就是夏朝最顶尖的一拨,即便只会“一点”,也远胜旁人。 可现在,一个幼失怙恃的孤女,居然也通算学,且非方田(平面几何)、粟米(比例换算)、盈不足(盈亏问题)这些常见的管家经商之法,而是商功(工程类和体积换算)。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位半师,师母的堂妹,尚宫洪月霞。 她精通星象历法,少有学名,丧夫后入宫为女官,颇受赞誉。前几年,她受命入钦天监,编纂每年的历书,还画过星象图。 谢玄英随她学过历法星象,知道那是门艰深的学科,故颇为敬佩。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他脸上不会表露分毫,仍然一看也不看程丹若,低头翻书。 气氛有点微妙。 程丹若回过神,意识到今天已经太晚,便主动告辞。 回到厢房,白芷已经提回了晚餐。四菜一汤,东坡素肉、梅干菜茄子、木耳豆腐皮、面筋炒时蔬,还有芦笋百合汤。 程丹若惊讶:“怎么这么多?” 白芷回答:“是老先生那边吩咐的,说姑娘这边的饭食与他们一样。” 原来又是病人家属的谢礼。 她略一思忖,未曾推拒。 想来那样的人家,平白欠了自己人情,反倒在意,不如让他们偿还一二,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好好饱餐一顿。 * 程丹若离开后,谢玄英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她演算的纸。 他很想拿过来看一下,然则私看女子的笔墨不是君子所为,只好扫一眼,再扫一眼。 屋里没有人注意他。 梦觉大师方才已经离去,晏鸿之服了药正在安睡。禅房里只有小厮拿着拂尘,有一下没一下驱赶着恼人的飞虫。 他慢慢伸出手,拿过了桌上的纸。 平心而论,程丹若的字迹并不出众,主人似乎尽力想把字写得端正整齐,但也仅此而已,筋骨全无。 所谓字如其人,若在此前看到这样的字,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个平庸的女子。 可见识了程丹若的医术和算学,这个印象自是不可能再有。谢玄英想了想,猜测她许是没有时间,抑或是没有足够的纸笔练习。 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还要照顾重病的舅祖母,生活想必十分艰难。 记得那日上巳,众女子穿金戴银,满身绫罗,唯有她一身布裙,素淡贫寒。 谢玄英倏然不忍。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他出生侯府,世家公子,早已习惯自身的富贵与他人的贫贱。他从未感到有任何的不妥,就好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世间的规则本是如此。 但他确实对程丹若产生了一星半点的不忍心,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不过,少年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东西到手,他的注意力便落到了纸上的图画中。 程丹若在纸上画出了堤面图,并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添加了线。 将图案分割后再计算? 谢玄英读不懂字符,然则数据是相同的,他自己的计算与她对照,很快翻译出10个字符的意思。 然后重新以汉字书写,复盘她的计算方式。 这是崭新的计算方法,他推算入神,一时未曾发现晏鸿之醒了。 直到老师开口:“三郎,你还在算?” 谢玄英一惊,本能地藏起了纸。 第18章 佛前愿 天色渐暗,光线昏昏。 晏鸿之为病痛所扰,未曾发现异常,随口道:“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老师感觉如何?可有不适?”谢玄英面无异色。 “倒也没那么疼了。”晏鸿之换个姿势,摆摆手,“赶紧回去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是。” 谢玄英关照小厮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