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从口袋中滑出来,响起铃音,是钱桦打来的。 楚识琛没有理会,繁复如花的吊灯太亮了,照得他眼前一片白光,他举起怀表遮一遮,表盖弹开,经年旧梦如水底浮萍在半梦半醒间展开。 记得是个春日,四处烂漫光景,他刚刚十六岁,即将只身赴海外念书,走之前一家人去骑马踏青。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手臂和膝盖,父亲幸灾乐祸地说:“幸亏没有蹭到脸,万一破相就讨不到老婆了。” 母亲不以为然:“我儿是成大事的,儿女私情有什么要紧。” 父亲说:“成家又不耽误成大事,你我当初要是这般想法,还会有儿有女吗?我觉得王家的小囡不错,性格开朗活泼,我们两家还是世交。” 母亲道:“你不要干涉,现在讲究自由恋爱。” 沈若臻嫌烦,去树下的吊床上假寐,实际心思飘浮。 他自小跟着父辈社交,不像其他孩提那么不谙世事,这两年愈发灵醒,终于察觉出自身的异样。 他似乎对女孩子没有感觉。 沈若臻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能言明,父亲和母亲仍旧在讨论婚嫁之事,有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学,在留洋前先定了亲。 母亲胸襟远大,说:“急什么,趁若臻去念书,你这个做父亲的多攒些聘礼给他预备着,还怕闲着不成?” 父亲笑道:“区区聘礼,我们沈家还要特意去攒吗?” 母亲有一把心爱的紫檀琵琶,是明末传下的古董,她说:“只有金银钱财好俗气,届时我将琵琶给他作聘,文雅一点,寓意琴瑟和鸣。” 父亲说:“会弹的人是他,应该对方送给他才对。” 母亲不服:“虽是这个道理,但谁送的能比得上我那一把?” 吊床晃动,一只绿眼睛的波斯猫跳上来,钻进沈若臻的臂弯,尖尖的牙齿抵着他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他乍然清醒,喘着气,看清身处何方。 手背的痛意是碰到了钢笔尖,他在办公室……项明章的眼皮底下。 楚识琛忘记了当时的反应,一定很窘迫,如此离经叛道的“恶疾”,怎可言说,他做好隐埋一辈子、压抑一辈子的觉悟。 他不喜欢女孩,喜欢男人,他不敢想,不敢提,大概永远不会恋爱,不会成家,不会自由地去爱一个人。 成年以后,他社交广泛,见过万千旖旎却不可沾身,追求者众却只当落花随水,苦苦自抑没尝过丁点情与爱的甜头,直到葬身大海。 偏偏他没死,来到这个世界,连观念都翻覆。 真正的“楚识琛”是同性恋。 他这个假的,亦然。 琴瑟不曾和鸣,楚识琛脑中的弦却不堪拉扯,终于崩断了,他醉得厉害,能不能卑鄙一次,无耻一回,借着这个身份做一夜纨绔,放纵自己尝一尝最世俗的快慰? 他无力再举着怀表,手一软落下,手背压在额头上,恨不能继续梦一场。 可项明章把他拉回现实,沉声叫他:“楚识琛。” 铃声响了几遭,停了,楚识琛眼皮半睁。 夜深人寂高楼上,他醉卧满纸公文间,西装领带,酒气熏染,绞丝细链逶迤横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闪着一线银光。 项明章哪怕醉态也依然稳重,眼底却几分沉沦,说:“嘴唇还疼不疼?” 本来好些了,烈酒一浸又泛起细密的折磨,楚识琛回答:“疼。”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