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大人这就是情话,也忒过老套了些……”白日一口一个“本官”的堂官此际突然撒起娇来,不由令她生出一丝荒诞与好笑。 而今夜之后,她要再自欺欺人,那便是愚蠢了。 其实当日在马车之中,他的心思便已然昭昭了。只是她不敢想、不愿想,除非到了不得不想的时候。 柳轶尘却连咳两声,辩解:“不是,我是真的心口在跳……”又反应过来这句“不是”好像有说她自作多情之意,连忙又补道:“我不是说你……” 素色山水屏后忽然亮起烛火,轻软的脚步声也一点一点临近,柳轶尘转过身,杨枝已执灯到了山水屏边:“大人怎么了?” “我、我心口跳得厉害……”他又重复了一遍。 堂堂大理寺卿何曾这般脸红过,眼底亦被烛火照出惊人的亮光。他手抚在胸前,嘴唇泛白,轻轻哆嗦了一下,脸上极不寻常地显出孩童般的无措。 杨枝这才觉察出不对劲——照说折腾了这么久,那药劲理当已过去了。遂大着胆子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一探他额头,脸色微变:“大人,你发烧了。” ** 这一宿极其漫长,又是药又是冷水又是刀伤,柳轶尘终于不可避免的病倒了。起先还是浑身发热,渐渐便发起冷来,杨枝将自己床上的被子也抱了过去,将他裹成了个大粽子,仍然止不住他的寒颤。 最初他的意识还清醒着,渐渐却开始混沌,目光也开始迷离,整张脸红的惊人,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鬓角不断有汗沁出,杨枝伸手一抚,只觉指下一片冰凉。 她心中惊惶,想起幼时病中母亲的做法,打来一盆凉水,拿一块手帕浸湿了,放在他额上。如是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天边启明星的微光透入窗格,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倒在柳轶尘床前。 柳轶尘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乌发,铺散在自己床沿,池藻一般,极浓密极有光泽,最好的墨亦画不出来。 她枕着自己的右手,趴在床前,左臂垂在身侧,不远的地方,随手掷着一块湿帕。 昨夜他朦胧中感觉到一点湿凉之意,大概便是那帕上传递来的。帕子绞了不知多少回,柳轶尘眸光下垂,落在她的指尖,那里许是被水浸的,透着花瓣似的粉色。 春日清晨,天还有些微凉。他胸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将她的双手拢入怀中。然手指递出去,却终只是顿在了半空。许久,捡过一绺她的乌发,在指尖绕了一绕。 杨枝醒来时柳轶尘正阖目靠在床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眼瞥见地上的湿帕,伸手拾了起来,思及前夜混乱情形,手下意识触上了他的额。 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冰丝一般的感觉。 “我好些了。”柳轶尘忽然开了口,声音微哑,带着一丝疲倦,和从未有过的温柔。杨枝没料到他已醒来,下意识往后一瑟缩,差点栽倒。却被他眼疾手快,攥住手腕。半个身子已歪过来,另一只手虚托在她腰后,却并未当真触到她的身体:“小心些。”他轻轻一笑,低低道。 熹微晨光中他的一举一动分明迅捷,在她眼中却缓慢而写意。不知是否因为烧了一夜,眼睛亮的惊人,高而挺峻的眉骨之下,那双眸子,仿佛星辰坠落山中深潭,灿灿生辉却又深不见底。 “大人醒了?”杨枝与他眸光一触,似被抓包了一般快速垂下眼,多次一举地问了一句。手腕亦抽了抽,欲从他手心挣脱出来。 柳轶尘松了手,并未立刻应声,良久,眺望窗外,眸光浮远,就在杨枝以为他烧了一夜脑子还未醒透时,那沙哑的声音忽如磨盘一般缓缓转开:“我身体一向很好,这些年来,没生过几场大病,上一回这般发烧,还是十二年前……”他低低一笑,一丝含混不清的意味自唇边荡开。 杨枝不自觉一懵——怎么的,这是为昨夜的狼狈找补,还是怪她连累自己大病一场? 柳轶尘却道:“那一年我十二岁,哥哥才去,你知道的,就在那漓江之上,粉身碎骨……” “可是他当真是个好人。我父母早亡,他们全家日子十分艰难,却收养了我,视若己出。后来养父母没了,他为了挣钱养我,就进了宫……那一年我六岁,他也不过十岁年纪,什么都不懂,却受了那样的苦……这些年,我每每受了点刀伤,都在想,可及他那时痛之万一?” 他顿了片刻,方才续道:“可是为什么那样的痛都受了,还是不能让他过些安宁日子?他从未求过富贵,一生所求,不过我能有片瓦遮头、一日三餐。”他喃喃自语一般,声音温润,似流水潺潺。杨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那么久远的事,可没有打断他。情绪也为他所感,眼前浮现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十二个宫人不是目的,如她一样的十二个孩子才是。他们要与太子调换身份,再代替他,去死。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