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金贵了。 面上发间,沾满了路上的灰土。浓密的睫毛眨动,都能抖下一丝尘雾。 美却还是美的。 “金……降香。”沙哑的嗓音,听不出一丝原本的清越,“淇州……生乱,我来带你回家。” 他停下马,撑着上半身,紧紧握住了降香的手。 降香能感受到他的力气,也能感受到他在强撑——他的手腕在密密地颤抖,小臂也一样。 “你怎么了?!”降香撑着他坐正,让他的腿能更好地使力。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焦急。 可他却更坐不住了,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栽去。 好在降香眼疾手快,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使他免于摔落马下。 谢承思昏了过去。 眼睛不受控制地闭着,额头上,脸颊上,全是冷汗。 若是能伸手探进他的中衣,便会发现,那里更是湿透了。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只有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还妄图通过嘴唇上的刺痛,来保持清醒。 降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双腿痛得撑不住。 他只身一人,拖着不能劳累的小腿,骑马从神京来找她。 是她害他。害他双腿撑不住。 霎那间,降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会回到神京去。她再也不走了。 她要亲口告诉谢承思,这一次她选择了他,坚定地选择了他。 她当然知道他的情意。 很早就知道了。 但她总是犹豫。 她觉得自己情有可原。 他们之间隔着滔天的仇怨,难道仅凭情谊就能抹去吗? 她当然想。但她不太信。她不相信自己。 所以她要试探,用尽一切手段试探。 装疯卖傻,故意不和他说话是;与冯文邈交好是;离开他也是。 而且,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不是吗? ——她对别人从不这样,她是有名的老实人,老实人从不让别人为难。 但她想停手了。 她第一次鼓起尝试的勇气。 就像这条从神京到淇州的路——他已跑了大半程,她也该踏出属于她的那部分。 降香将谢承思平放在地上,从自己的马上卸下水囊,为他润了润唇。 又从怀中掏出谢曜的饴糖,掰成小块,伸手撬开他的齿关,帮助他含住。 而后,把他背在身后,重新上马。 就像多年前,他双腿皆废,而她背着他骑马逃过身后的追兵。 ——此刻,她身前坐着睡着的谢曜;身后背着谢承思;左手牵着谢承思骑来的马;右手掌着缰绳,浩浩荡荡地往前行去。 路上,谢承思醒过一次。 脸颊贴在降香温暖的后背,迷迷糊糊地嘟囔:“金降香……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 降香在心里回。 身后的道路在马蹄之下飞速后退,前方的群山外是蒙蒙亮起的天色,淡淡的青雾笼住了整片天幕,圆满的日头得像是观音额间的鲜红朱砂,从山间冉冉升起。 而后,金光大放,金芒万丈。 * 同年九月,长公主谋逆事败,当场伏诛。 怀王讨逆有功,太子甘愿让贤。 次年春末,天子身体抱恙,逊位于太子。 世人迎来了新的天子。 新天子尊父亲为太上皇,封长兄为瑞亲王,立发妻金氏为后。 此后又过去许多年。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