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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火源


    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忧鬱的。祇觉得衰惫得浑身没一点气力,我躺着,

    将躯壳置放在晨曦与斜阳交替转换的房间里,抽乾鲜血似地享受枯寂,

    连梳洗也变成一种倦怠。十日过去,二十日,才从石板灰的时光里渐渐甦醒。

    慢慢地,开始确实吃食,梳整,让筋骨动起来;我接受个别諮询,团体治疗,

    每日半小时放风也顺从地待在阳光下。医师告诉我,忧鬱症只是灵魂的小感冒。

    医院能给予的祇是协助,真正还是要靠自己解开缠了结的那一块---

    至于箇中滋味,祇有怀着不同地狱入眠的患者真正明白。

    固定吃药,固定面谈,固定的生活作息,简化到极致的生活。浑噩的思绪,

    彷彿也跟着明晰。渐渐我发现自己没那么可怜,是了,或许有一些疯狂,

    但跟真正狂态外放的人比起来,我算是比较平稳的---我想了解自己的疮疤,

    与它和平共存、共生。面对医师时,我没有办法说出那场自己引燃的火,

    真正改变了什么,更说不出天桥下那段秽暗难堪的经验。倚着椅背,发抖,

    汗流浹背,心脏怦怦直跳,面部表情与声带都绞紧成一团。这简直是一场内部斗争,

    在镜面的迷障堡垒中,拿着剑的人是我,拿着盾的人也是我,眼睛着火似地,

    彼此瞪视,挥砍,出口祇一人得过,非得有一方躺下去不可,至死方休。

    标示着安藤家的那一栋小小的建筑物,我想我回去也祇是,

    守着那满屋子回盪的幽灵般的阴惨记忆。像个心如槁木的守墓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振作起来了。即使如此。

    室友却没有那么幸运。

    神父从復健中心毕业了,大家都很为他高兴。通常病人出院后要再入院,

    必须间隔两个星期以上,三天后,他又从急诊转回到了復健中心,破纪录的快。

    手掌深深嵌了九吋钉,凄声嚎哭,流血,他问:主啊,你为什么要遗弃我?为什么?

    神父不能忍受自己的康復,他要那些寂幻的影像与声音永远与他待在一起。

    纵使那不是真的。全世界都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可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信仰。

    我静静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望他,他眼底的坏损是那么深重,那么不堪。

    忽然地,室内空调的温度,显得更凉了。

    我吞下几粒药丸,拉紧了领口。

    出院那天我没料到立花会来接我。他代我结清了费用,頎长阴暗的身影靠墙等着。

    看到我的时候,立花灭了菸头,眼珠泛出光采,眼窝深陷的阴影变得比较不憔悴了。

    嘴唇动了动,我没出声。我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露骨的高兴?

    你是不是希望我宽恕你?

    你是不是已经愿意原谅我了?

    我也能够原谅你吗?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互相折磨?

    轻易就能想出一百个,一千个问句,然而在立花握住我手掌的时候---

    我整个人就像是线路烧坏的机器,失去了运作的能力。他体温凉凉的,外头入冬。

    下雪前的那种温度,他大概苦等了一段时间了。这么想着我就几乎要茫茫地掉泪。

    这个世上要找到比立花更在乎我的人,恐怕没有了。

    倘若我立即死去,在坟前切切痛痛哀哭的那一个,肯定也祇有他了。

    某些时候,当人们格外相爱。他们也特别擅长彼此毁伤。

    这不是很荒谬吗?

    非得恨过痛过疯魔过跌撞过,才发觉原来那缝隙中渗出的是淌血的M.Hzgjj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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