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行宫 同一片月色,两处心情。 眼见胡亥与赵高过从甚密,李斯老练而沉着的目光不禁闪出一丝不安。 他记得从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韩非出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惴惴不安,不由得心生警惕,他多疑,甚至打从心底发慌。 可是他最后还是成功安抚自己的不安,用一杯鴆酒。 当心情又恢復到优越的位置,他只剩下最后一个疑惑:他的老同窗在举杯那时候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呢? 李斯深深吐纳着夜晚过份寧静的气息,这么做能让他諳于心计的思绪完全沉淀下来。 就凭他在朝中的势力,何愁扳不倒一个赵高?更何况他手里还握有一项最有利的条件,料是谁也想像不到,他居然持有先皇嬴政的亲笔遗詔! 当初在巨鹿沙丘由他执笔撰写的遗詔虽已被赵高当场焚燬,但当日的一切他歷歷在目。 闪电雷鸣之中,丞相李斯瞪大双眼看着始皇帝说出最后一句话而骤然气绝,最后一道闪雷过后天空开始滂沱大雨…… 之后当他回到咸阳城日日夜夜都在深思始皇帝想说什么,那口型、那神态,最后他终于推敲出始皇帝的最后一句话。 ──「与丧会咸阳而葬。」 那正是始皇帝在口述遗詔时最后一句话。意思是,始皇帝要长子扶苏主持丧葬仪式,所以紧急召回扶苏,当他的遗体运回咸阳,灵柩正好与扶苏于咸阳会合,他想让他的长子替他送终。 为何始皇帝临终之际仍要重复这句? 他李斯跟在始皇帝嬴政的身边大半辈子,不敢讳言自己能完全洞悉这位皇帝的想法,但却十分明白这野心勃勃的男人始终不曾做过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于是他默默等待大祭结束,隻身重回驪山皇陵前所设置的祭堂,想着先皇既然是要扶苏亲自主持大葬,那么他也比照长公子的礼仪走了一遍大葬的步骤,终于在最后行礼磕头磕满九个响头后,听见当空一声脆响,自祭坛下方掉出一只盒子。 那盒子掉落的角度唯有虔心跪拜四肢曲地者才能看见。 得到这个盒子,李斯打开一看,盒子里竟是始皇帝亲笔书写的传位詔书,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当他驾崩后则将皇位传于长公子扶苏,军政交于蒙恬,朝政交于蒙毅。 但这份遗詔随即被李斯重新藏回机关里,他知道这詔书也许可以立刻扳倒赵高,但扶苏一继位,朝中蒙氏得势,最后还是没有他李家的位置。 而如今扶苏已死,蒙氏兄弟接着惨遭陷害陪葬,此刻开始,始皇帝的遗詔对他而言才有了绝大的价值! 只是这段时间李斯仍不免感叹,称霸一时的皇帝在死后居然没有任何子嗣是诚心诚意去祭拜他的,他娇纵的幼子胡亥没有这么做,最懂事而能成大业的长子扶苏也没有机会这么做,到头来只有他这出生于楚国的一个外地人得知始皇帝精心设计的秘密。 世事岂非就是这般不可捉摸? 静寂的房里,李斯驀然发出一声冷笑。 也许当自己明白原来平生竭力侍奉的主子直到最后也没将他当作心腹,任谁都会像李斯一样满心苍凉。 可惜的是李斯只想到这一层,却不再回忆起那时始皇帝弥留之际对他投以如此殷切的目光,也没有考虑若是扶苏继位,依扶苏仁厚的品德,他会得到怎么样的补偿。 如果他肯再回忆一次,肯再沉淀他的心计,那么或许未来的那时候他不会死的太过悽惨。 只是还是那句老话──世事岂非就是这般不可捉摸? 于是李斯缓缓走了出去,他每踏出一个步伐都是那样稳重而规律,因为他早就认定在他的计画里,他永远是最大的赢家。 片晌,李斯来到胡亥门前正欲求见,却猛地惊觉这皇帝寝殿的周围居然连半个侍卫都没有,正思索事情颇不对劲,便瞧见门上有一投影倏忽闪过,心中一奇,随即闯了进去。 只见室内一灯如豆,在模糊的光线下,有一人正背对着站在胡亥床头。 李斯呼道:「何人胆敢在此惊扰圣驾!」 当下那人影徐徐回头,低笑道:「好个忠肝义胆的丞相大人。」平缓的语调中居然有七分调侃的意味。 一见这人面目,李斯旋即脱口而出,讶然道:「吕、吕不韦?怎么可能是你──」 「嘻嘻。」那人苍老的面容上挤出狡诈的笑容,「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吗?」 李斯仍旧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老者,随即双眼一瞇,冷哼道:「吕丞相若还未死,到今日算起来也有近百岁了,而你……哼!想矇骗本相没那么容易!」 闻言,那人嘲讽一笑,「李斯啊李斯,如今到底是老夫的年岁重要,还是你的性命重要?你怎能如此无知呢?」 乍闻性命二字,李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