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开始的开始,有这样一个男生:他会打棒球,也会做模型,还会用灵巧的双手,拼出一千片的拼图。有时候也会在厨房里,舞龙舞狮般地拿着锅铲,舞出一桌好菜来。偶而他也喜欢做做家事,让偌大的三合院一尘不染。在我眼中,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的完美程度,让人感觉不出来他只是个国中生。 可是,他就是不会打绳结。不会打绳结,不会影响他打二垒安打;不会打绳结,不会妨碍他做出精緻的坦克车模型;不会打绳结,更不会让他的厨房佳餚少了味道,不会打绳结,看来只证明了这世界上没有人是绝对完美的这个道理而已。 但事实上其实不只这么简单而已:因为不会打绳结,所以他就不会绑鞋带,不会绑鞋带,你就很可能在马路上看见一个长得很清秀文质的小男孩,「噗」地跌个狗吃屎。 我的曾祖父是过继到他曾祖父家的养子,所以我们算是一种变相的亲戚。乡下地方,几栋三合院,都是同一个族群。各种称谓的亲戚都有,而且几乎谁都认识谁,由于几乎都同姓,大家都姓杨,所以,这个大约只有一百来人的村落,被合併为一个邻里,然而直到现在我都不晓得我们是第几邻,因为大家都叫这里一个很古风的名字:杨家庄。 庄子里的小孩不少,很多小男孩都穿着他以前穿过的衣服;而很多小女孩都穿着我以前穿过的裙子。我小他一岁多,我们是村子里这一辈的小孩当中,年纪最大的两个。 乡下孩子的国中课馀生活里,是很少出现「补习」这字眼的,不管几年级都一样。所以国二那时的我,放学后最常做的除了帮外婆整理田务用具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村子里跟其他小朋友玩,也因此,我经常遇到从别的村子里过来,要找他的男生。 「杨政尧在吗?」几乎三天两头,我就会遇到几个不认识的傢伙这样问我,或问我身边其他的小女孩们。 要找他,可以先从他住的三合院找起,不过如果他擦完地板,洗完衣服,他就会暂时蒸发。这时就得到大晒榖埕附近,或到圳沟附近,甚至到田野里去找。他会带着一群小男孩,到处去烤蕃薯,抓青蛙,甚至是钓水蛇。 而偏偏他太聪明,什么事情都拿一把抓,谁家的东西在哪里;谁家养的牲畜最多,连鸡贩子到村里来收买土鸡蛋,都知道要去找他问,所以村子里面常常听到大人在找他的声音。 「阿尧……」那个尧字的尾音会拖很长,拖到村子尾的人家都听得见为止。 说完了一个这样的男生,要来说另外一个跟他完全相反的女生,当然就是经常被拿来跟他一起做比较的我。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做菜;不会做家事;成绩也不怎么样,就连英文单字都背不了几个。我只会一样他不会的:就是绑鞋带。 所以阿尧他妈妈要我每天跟他一起走路去上课,一来因为我们是村子里目前唯一两个唸国中的小孩子;二来我妈怕我迷路;三来,我可以帮杨政尧绑鞋带,这个则是我自己加上去的。 通常我会比他早起,到他家外面去等他。阿尧的妈妈通常不会注意到他鞋带没绑,她只会多拿两颗馒头给我,我要说:「谢谢姨妈。」 为阿尧绑鞋带是我的例行工作,在他家外的围墙边,他要帮我捧着书包,我要弯腰低身下去帮他绑鞋带。 「你很烦耶,我不要绑啦!」他会不耐烦。 偶而我也会懒得理他,就让他乾脆拖着鞋带走路,不过通常过不了村口的小桥头,他就已经摔个两三次了。 「活该,谁叫你不让我绑鞋带。」我搓搓他头上肿起来的包。 他会鼓嘴巴,偶而还会装哭,每次看到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总会很捨不得,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叫喜欢。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外婆没教我,跟我最亲近的小阿姨也没教我,我爸妈当然也没教我,老师则更不用提了。那是个什么都很稚嫩的年代,我只知道从我念国中开始,每天都会跟阿尧一起上下课,一开始家长们的安排,后来是我习惯,阿尧则永远都是嘻皮笑脸的样子。记忆的画面到这里为止,停格,以上种种的一切彷彿都罩着一层淡黄色的滤镜,而那时的我以为,这世界不过如此,蓝天白云底下是全部的天地。 杨家庄就是杨家庄,其他的一切只出现在世界地图与电视机里,这种想法直到我国三,他高一那年。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分离。 -待续-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