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谁。 今天白天,烛儿也曾提过一句,这里的少主人,那个名叫裴萧元的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 亥时,城守被城外由远及近的一片马蹄之声惊起,奔上城头观望,有大队的人马正往城门而来,蹄声匝匝,如夏夜突然而至的雷骤雨,转眼卷到了近前。马嘶声,甩鞭声,骑士身上所佩刀弓所发的顿撞声,中间夹着胡儿的吆喝,呼喇喇乱潮似地涌向了城门。 夜风吹开空中的一团墨云,月光从云隙里泄下,照出了这一群踏月而归的人。 领行在最前的是两匹由众人簇拥着的高头健马,马上二人皆为青年男子,装束也是相似,利落的圆领袍,御风用的披袄,腰束蹀躞带,系挂便刀、佩剑和装盛着羽箭的胡禄。行到城门前,二人停了马,当中一个青年指着前方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另外一人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脸,望向城头的方向。 这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容。头顶月色交织着周围的夜色,映得他目光澹澹,眼内若有清冷月华。 城守一眼认了出来,来人正是外出已久的云骑尉裴萧元,忙高声命手下打开城门,迎他一行人入内。 裴萧元昨日行在路上,遇到了来接的何晋,获悉伯父裴冀有急事要找自己,问他是何事,何晋却又说不清,只道郡守看起来很着急。他怕误了事,和承平解释几句,便不再闲行,紧着上路,终于在今夜趁着月色连夜抵达。 因承平此番入京,携有许多贺贡的物品,包括两百匹骏马,另外,随行官员加上护卫和奴仆,总共达数百人之众,全部的人和车队堆停在城门外,动静实在不小,好在这边提前得到消息,已有准备,随众很快安扎下去。 裴萧元本是想请承平去住驿馆的,那地已准备好接待他和随行的官员,承平却不愿,方才在城门外就和他说太过无聊,要随他同住郡守府。二人几年前参与对西蕃的战事时,也曾同瓢饮,同帐寝,这回不过是同住一屋,裴萧元自然无所谓,便领他回府。裴冀早也得了通报,亲自出来接人。 承平性情彪悍狂野,但对着裴冀这位昔日的朝廷名臣,不敢托大。况且他小时候曾被送入京城为质,居住过多年,也学得通晓起了汉人的人情世故,见到裴冀,态度恭谨,开口便说自己是熟人,又是后辈,怕烦扰到他,本想去住驿馆的,奈何裴二郎开口力邀自己同住,他不好推却,只能叨扰。 裴萧元瞥他一眼,承平连眼都不眨一下,庄重地看着裴冀。 裴冀自然连声称好,呼人送客人过去安歇。 等承平笑吟吟地去了,裴萧元解释:“侄儿不知伯父有事,回来和承平走走停停,耽搁了,否则早半月前便已回了。” 裴冀说无妨,借着灯火,看到侄儿风尘仆仆,又是半夜了,让他也去休息。 裴萧元不动。 “何叔说伯父找我有事,事情重要,侄儿不累。” 裴冀于是将他领进书房,关了门,他却又只看着立在跟前的人,没有开口。 裴萧元初时以为是有突发军情,此刻见了面,看伯父的样子,显然不是。被他这么望着,等了片刻,耐性再好也忍不住了,再次发问:“伯父若是有事,尽管道来。” 裴冀方才是因侄儿又想到了当年的旧事。 那一场变乱,引半壁河山倾覆,万千生灵涂炭,他也失了兄弟和儿子,那彻入骨髓的痛心之感,至今想起,犹难平复。好在也有欣慰之事,侄儿如今终于成人,等到他也成家,自己便算了却一桩大心事了。 “萧元,你知道先帝朝的叶钟离吗?”他终于开了口。 叶钟离是几十年前先帝朝的宫廷画师,据说他出身孤寒,少时一支画笔,一柄长剑,游走四方,后从剑道里领悟画技,名扬天下,山水、人物、佛道,无一不精,先帝闻其名,召入宫中赐官伴驾。那个时候,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诸多的道观和寺院以能请到他作壁画为荣,有他绘就神佛壁画的所在,也必名声大噪,民众争相出入,香火为之鼎盛。 而他最有名的一幅画作,便是三十年前奉命在万岁宫永安殿内作下的天人京洛长卷。据说为了这幅壁画,他先是走遍京畿各地,等到心有全貌,便闭关作画,废寝忘食,日夜不分,一月便成。但也应是为了此画耗费心力过甚,完毕后,手指竟连画笔也握持不住,坠落掉地,人更是当场呕血。及至次年正旦,先帝在新落成的永安殿内设宴款待前来朝拜的四方藩夷,当这面绘于三面宫墙之上的丹青巨作展露在众人面前之时,在场之人,便是连长久身居京城的群臣,也无不受到震撼,更遑论藩夷。 据曾有幸亲历过当日场面的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