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抬起头,看见了傅喻安。 她的生母。 曾经,她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演过她们见面的场景,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在任何场合,唯独没有想过是在——看守所。 两相对视,彼此看见彼此的一刹那,对方与自己的相似让她们都有短暂的怔愣。 傅喻安一言不发,或者该说是冷漠,她杵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椅子前面,坐下来,把拐杖靠在扶手边,然后脱掉了手套。 双手合十,她的坐姿有着军人的端正,傅朝雨沉默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对视着,她突然拿起内线电话,听筒按在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傅……教授。” 傅喻安一愣,片刻,“我记得你。” “……” “五年前,我去京华大学演讲,你问了我一个与专业毫不相干的问题。” “什么是家庭的责任,一个女人抛家弃女,是否还应该坦然接受着万众的敬仰。” “原来真的是你。” 当时傅喻安巧妙地转换了概念,上升到了大国与小家,把这个尴尬的问题顺利躲了过去。 “那么,”傅朝雨冷冷笑了笑,“傅喻安,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空气突然变得那么安静,傅瑜安没有说话,傅朝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没有哭,没有闹。 僵硬的对峙,许久,傅朝雨突然笑了,声音很低沉,压抑,掺着不甘的凄凉。 傅瑜安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抬起头。 “好了,”傅朝雨向后靠,微微扬起下巴,冷笑着,“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些陈年往事,傅教授,你有办法保住我的命吧。” 目光滑向她的肩章,她讽刺地勾起唇角,目光咄咄逼人,“中将……呵,你不想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过去吧,嗯?我亲爱的母亲。” “……” 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恨,傅瑜安沉默半晌,弯下腰,撩起裤腿,吧嗒解开了活扣。 一截假肢,她的左腿生生断在膝盖,剩下的大腿已经畸形萎缩,疤痕丛生,肌肉难看扭曲。 “你……” 傅朝雨露出惊奇的表情,她盯着傅瑜安的下肢,第一次知道她有残疾。她之前一直以为她杵拐是因为跛,殊不知是整条左腿的残疾。 “我真的反抗过,”傅瑜安终于开口,像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往事,“代价是一条左腿。” 整整叁层楼高,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下午刺目的阳光,下坠的风穿过她的身体。 落地是浑身都被扭曲的痛。 内脏出血,左腿骨折,她在火车上发了高烧,可这样也不敢停,怕被追上,直到列车员把她送去车站的急救室,勉强保命。 到了北都才敢去医院,可是拖久了,哪怕治好,也留了病根,会不定时的隐隐作痛。 以至于那天她跑进着火的实验室时,突然发作,险些被爆炸吞噬,醒来后永久失去了整条腿。 她的腰部也受了损伤,右腿勉强保住,半边却爬满灼烧的疤痕,永不能复原。 “你……” 傅朝雨突然说不出话来,眉头紧锁,傅喻安静地望着她,忽然喃喃着,念出一段俄文。 声音低沉而重,那样悲怆和沧桑。 傅朝雨猛地一震,她知道这段俄文,甚至烂熟于心,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的看过,读过,记过。 在年少的时光里,贴在墙上,写在褪色小纸片上的这段俄文就是她对母亲所有的印象。 那是一首小小的诗,意思是: 理想啊,光芒万丈。 我抬头仰望着它,遥不可及。 我是无翼的笼中鸟,是绝望的扑火蛾。 我向着耀眼的远方, 哪怕粉身碎骨,魂死神灭, 亦无悔。 …… 时间到,前来接应的警卫员和助手悄悄站在了门外,傅喻安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沉重,好像解脱。 她装好假肢,走到门口时又回了头,目光深深地,含着傅朝雨似懂非懂的情绪。 “朝雨,我在世俗和理想之间,选择了后者,即使重新来过,我也宁愿失去一条腿。” 理想于她,重逾生命。 “我会保住你的命。”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