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疏阔抬首仰望着高空中倾轧而来的黑云,那云中紫色雷霆不住闪现,似乎离他头顶不过数丈,比他脚下的一片黄土更为壮阔无垠。 除却无力,生不出丝毫别的感觉来。 “陈先生。” “先生?” “陈先生!” 直到身后的人唤了好几遍,他才恍惚回过神,一寸寸地将脸转过去。 边上的将领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似是怕惊扰了他。 不同于玉坤城初现时的惊惶,待到这天崩地摧,山川欲倒的境况,他反倒有种从容的安定。对着陈疏阔问道:“先生,人境是否存危?望登城,还有救吗?” 陈疏阔没有回答,苍苍的长发被这阵邪冷的风吹卷到面上,细白的发丝仿佛在松垮的面皮上又割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皱纹,吹风一阵,他便老几分,整个人的魂魄都跟着荡在空中。 他亦是彷徨,亦是恐惧。 方从十五年禁锢般的生涯中解脱,又要面对家国山河灾劫难逃的变故。 似乎这十五年的时间从未流动过,他从一场漆黑无边的噩梦中惊醒,还是要面对十五年前相同的抉择。 蹉跎一生,缘何至此? 逃吧。 他嘴唇翕动,凌乱的胡须跟着颤了颤,想说:同当年界南的百姓一样,赶紧逃吧。 可惜这次,他们陈氏的族人不能再为他们争取求生之机了。 而今人境的天下,也不知哪里能是安生之所? 那将领看着双目空虚的陈疏阔,将腰背挺直了些,说:“先生,刑妖司的弟子战死,还有我望登城的将士。望登的将士战死,还有我城中的青壮。便是青壮尽数死绝,还有能扛刀的老幼妇孺。我们谁都不走,愿为人境,守住这一线。” 空中的雨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青砖碧瓦上,滴在他未凉的皮肤上。 陈疏阔涣散的眼神中凝聚出一点焦距来,越过面前的青年,移到他身后。 只见他身后,齐整的人群挤满了宽敞的街道。将士们披坚执锐,挺立着手中戈矛。自队列的缝隙中,可以看见紧随其后的年轻百姓。 雨水顷刻打湿众人的衣襟与脸庞,又顺着棱角和进下方浑浊的泥土中。 一张张脸上俱是坚毅的神情,人群的队伍顺着延伸至渺远的雨幕深处。 将领一动作,身上的铁甲跟着发出沉重碰撞的闷响:“满城尽出,我等不死,望登不失,人族不亡!” 陈疏阔微张开嘴,全身上下皆在战栗。雨水冷得浸人,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滚烫,抓住将领的手臂,重重喘息地道:“好——好!丹心报国,齿剑如归,有何惧矣?” 他松开手,朝着远处的少元山踉跄两步,抬起竹杖,高指着大吼道:“且——来!我等在此静候!” 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被雨水淹没。 摧凋万物的凄迷雨势中,大殿之上,众人注视着天边的奇诡景色默然不语。 是陈冀忽而一声厉喝,打破了这片死寂。 “下山去!” 周师叔沐浴在凄风苦雨中,失声叫道:“陈冀!” “下山!”陈冀回过头,对众人厉声喝道,“我命你们下山!” 狐狸瑟瑟发抖,咬着舌头不敢多言。 云影与人影相叠,雨水在石砖上流淌,众人肖似站在一片汹涌的黑海之上。 “难道你们真要留在此处,陪着先生殉葬?”陈冀说,“由着山下那帮弟子,替你们照看今后的河山?” 众人踯躅不定。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