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一声映亮半个王府院落。 霍长歌下意识转头寻声往窗外瞧去,钟毓秀盯着她稚嫩侧颜,不动声色将身后布枕挪开些许,露出枕下一块儿镶了十色彩边的羽状令牌,待霍长歌回眸,便见她娘掌下按着那令牌往她面前缓慢一推,气若游丝与她笑着留下生前最后一言:“我儿绝非池中物,如今已到——化龙时。” 霍长歌茫然含泪凝了她娘良久,猛然醒悟,方才放开她娘逐渐冰凉的手,起身退后,撩衣跪地,与她娘磕头送终。 自此,九岁的霍长歌接了骁羽令,为骁羽帅。 霍长歌那时年幼还不大懂,等又长了些岁数,忆起那夜,才明白她娘的厉害。 她爹曾说她娘犹善攻心,可谁又料到她娘临死前亦与女儿下套,一句话说来说去,总会绕到开头,引她心甘情愿接手骁羽营、成了骁羽帅、筑起北地三州最后一道防线、守住霍玄最后一线生机。 只可惜,她前世手握骁羽令,亦救不得霍玄,于中都收拢残部后,只为霍玄报了仇——简直有愧她娘临终嘱托。 霍长歌跪在钟毓秀坟前,将纸钱从篮中取出,一张张往火盆中递进去,就着明亮火光,忆着过往旧事,实在没脸抬头正眼瞧她娘,她怕她气得她娘从坟堆里跳出来,一字不用言语,只失望睨她一眼,便能令她羞愧至死。 除了骁羽令,霍长歌犹记她娘托她留于她爹的遗言:续个弦。 她娘说了,只要能照顾着她爷俩,她娘不在乎,泉下有知也会笑。 她娘咽气后,她爹沉默守灵守了整七日,头七夜里,霍长歌照着这原话站在她娘牌位前,复述给她爹。 她爹听完,拨开霍长歌,直直对着那牌位道:“本王活了三十年才找着一个你,你让本王续弦啊?也成,你跑快点儿投个胎,等本王六十大寿时,再娶你一遭。” 她爹说完还挺自豪,结果得意没一息,“哇”一声便大哭,悲恸地伏在地上起不来。 霍长歌那时便想,等她长大了,也得找个像她爹这般,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再另领个老婆进门的傻男人。 没成想,真等她长大了,她却嫁了个被她害死还无怨无悔的傻男人。 真是,大傻与二傻,也不知谁更傻。 霍长歌前世一生虽短却终日活在战祸与仇恨之中,原是不懂何为情爱的,如今想来,便是如她娘对她爹这般、谢昭宁对她那般,勿论自个儿身处何种绝境,总惦念着对方的生死,希望其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其中放不下的挂怀与忧虑,便是情爱了吧。 霍长歌这些时日早已窥得清楚,怕是上天垂怜、阴差阳错,这世间只她一人留存前世记忆,又更似光阴倒转,令她回到了少年时。 遂她跪在她娘坟前,埋头边烧纸钱边与她娘默默地说:您放心,上苍既然让女儿又回来,重活这一世,只要我能在北疆地动前回来,必不会令北疆三州再陷入前世那般的境地,毕竟大傻六十大寿那一日,还与您有婚约。 至于这二傻呢,我对不住他得紧,原是没脸再出现在他面前,可中都不是甚么好地方,晋帝连凤举亦不是甚么好东西,他将谢昭宁困于中都,也不过是为于世人眼前彰显他的“大仁大义”。 谢昭宁前世便不喜中都,原是做梦都想来北地,他说过,我却未信,如今,我便不能留他一人在那里,想遂了他的愿,待“了结”了连凤举,就将他带回北地来,与爹比邻而居,让他过些自在欢喜的日子,也算以此偿还前世欠他的债与情。 端王爷原与我说,谢昭宁对我乃是一见倾心,如今也不知还会不会。 若他还会如此,那我也……也会努力心悦于他,想来也并非甚么太难的事情。 若他此生对我再没那意思,我便只当他是世兄,好生对待着。 来年,等春暖花开了,我带他来看望您。 霍长歌心里念叨完,站起身,周遭弥漫着烧灼纸钱烟熏火燎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