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逾明躺在床上,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与雷鸣中,听了许多过去的美好,他知道阿爹阿娘在怀上他时有多惊喜,两人高兴得几晚上没睡着;知道他们翻着书给他起了许许多多个名字,最后两个骨子里带着点叛逆的大人,决定让不满百日的他自己抓阄,抓到的名字就是他的大名;知道他的阿娘不善于女红,却还是给他缝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虎头帽…… 这些过去太美好了,美得就像一场梦,从他的眼眶里漫出来。 “真好啊……”他说。 这种幸福的、甚至让人有点微醺的感觉渐渐漫过了全身的不适,闵逾明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飘了起来,要慢慢地散在这场大雨中。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阿爹握住了他的手,好像在说些什么,只是雨声太大,雷鸣太响,他不太听得清。 闵逾明。 他知道这个名字里包含了他阿爹的志向,他也知道他的阿爹为楚国背负了太多,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对不起……”他说。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说出去了没有,也不知道握着他手的阿爹有没有听见。他其实有很多想道歉的东西,比如他回来得太晚太迟,比如他之前和阿爹闹脾气,还有池月姐姐……他其实有猜到她的身份有些问题,可出于他的私心,他仍然任性地将她留在了家里。 他太娇气了,在他不在阿爹阿娘身边的这十多年,他吃了太多太多苦,对他好的人,掰着手指就可以数清。池月姐姐对他而言,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所以他没办法割舍,所以他酿成了大错。 他愧疚着他的私心将家人害成了这副模样,可见春台上池月姐姐从边缘坠落下去,白裙被血染得艳红的场景,也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他觉得好像所有人都错了,又好像所有人都没错。 只是对和错,现在都好像不重要了。 意识好像越扩越远,又在某一瞬间回拢,模糊到清晰的视线里,他看到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阿爹头发也变得花白了,好像这几月,他不知不觉就老了很多。 “阿爹……”他已经尽力把声音放到了最大,却仍旧轻如蚊蝇。 闵昀之看着床榻上眼睛神已经渐渐失去光彩的独子,心中好像有把刀在不断翻搅着,搅出淋漓的血肉。 细微的哽咽终是忍不住泄露了一丝:“我在呢……我在呢……明儿,阿爹在呢……” “明天是春分……万、万物复苏……”闵逾明轻轻地说,“我也会……在春天里醒来……” 闵昀之之前给他讲过一段故事,说是他阿娘的阿娘说过,所有死去的亲人都会化成四季的花朵,从春日里醒来,然后一直陪伴着他们到冬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我现在好累……我想睡觉……”闵逾明眨了眨眼睛,冬日所染上的风寒在他的身上反复拉扯,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生机与气力,“明天、明天花开的时候……我一定醒……” 或许是一直听到闵昀之在让他不要睡,即时已经困得意识都快要溃散,他还是努力的强撑着:“不睡了……我们拉勾……不睡……” 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没有了,被闵昀之握着的手越来越凉,唇却还是翕动着,在说“不睡”。 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一般,就像县令让两个女人扯着孩子的手臂来断定孩子属于谁,真正的母亲却不忍心孩子疼痛而松开手,闵昀之也不忍心让闵逾明在这样的痛苦里反复熬煎,有水滴砸落到握着的手上,又快又急,像是窗外的雨落到了屋中。 “……睡吧……”闵昀之用手温柔地拍着闵逾明的背,“睡吧……阿爹一直在这里,明日花开的时候,我就叫醒你。” 闵逾明没有回答他,他已经连说一个“好”字的力气都没有,拼命挣扎着的眼睫停止了颤动,就像蝴蝶收敛了翅膀,陷入了沉眠。 那道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雷霆,消散在了天地间。 闵昀之在他床榻前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给他的孩子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痛苦而沁出的冷汗,将他的手塞回被子中,又给他重新掖上被角。 他的孩子只是睡了一觉,明日春分,阳光破晓,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再醒来。 这场雨下的太大、太急,不止楚国国都清都在下雨,卫国的秋思郡,雨比楚国更加骇人。 贯穿了卫国半个国土的乐春河上所铸造的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