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患眼疾、囿于心病的萧允闭门长谈一夜,隔日辞行。之后便隐入尘烟,行迹渺渺。 与先帝在时的香火鼎盛不同,厉帝出身行伍,于佛法造诣一事上兴致寥寥。若非靖后十几年如一日潜心向佛不问俗事,连宫门都极少踏出,厉帝为讨其欢心,这才继续让人看守此塔,延续了这枚自先朝遗留下来的火种。 温沅从长秋宫宫人的口中得知,静宁殿的抄文已于今晨早些时候递出。她依旧没能走进内殿,不过很快便是太子生辰,那是每年仅有一次的,面见靖后上颜的机会。 在回东宫的路上,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萧珩的眼神。无意中发现了他的另一面,温沅自然不会再像信任太子那般对这位“可怜”的皇长子坦诚相待。相反,她也不想着了他的道,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算计成刺向萧允的一把刀。 她问宫女,“你去到过那里么?” 宫女飞快瞟了一眼,“太子妃是说多宝寺塔?奴才没去过的,只是听说塔周四面环水,就像是坐落于小岛上一样。” 温沅诧异,“在宫里掘了河道引流?就为了建一座塔?这是什么道理。” 宫女的神情顿时犹豫,她压低声音,两只眼珠盯住地面一转不转,“好像是为了皇后娘娘。” “母后?” “皇后娘娘是南方人,最喜欢流水绕青汀的景色,先帝在下令修筑佛塔时,先让工匠凿出一块水中平地,来去都要有人舣楫。所以后来能当上捧经宫侍的,还得识水性、会摇橹渡舟。” 温沅叹为观止。她望向那座象征着先帝对靖后的一往情深、对太子的舔犊之情的幽邃佛塔,紧紧握住手中的木盒,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会摆船么?不会也没关系,”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就在岸边看一看,只看一看而已。” 宫女一路都在试图劝阻温沅回心转意,眼见越走越偏,却不是昭阳宫那般景致荒芜,简直称得上落败了。然而温沅是铁了心要一探究竟,她像是看不见沿途丛生的萋萋杂草,也看不见立在残瓦上呱呱哀鸣的寒鸦。 她心里的念头随着每一次踏向前的步伐疯狂生长,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次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这个秘密背后窥探什么、得到什么。 她甚至忘记了一直被奉为“道”的那句爻辞,忘记了无咎无誉,忘记了手中的经卷和此行的意义。 就在她要推开那扇门,去到那个有着沙洲绿草,承载了靖后十数年的诚心和全部寄托的阁塔时,宫女终于忍不住扑上去合抱住她的小臂,低声哀求道, “太子妃,不要去。” 温沅平静地看向她瑟缩的脊背,“为何?” “因为......因为......” 温沅面无表情地挣脱了她的乞求,双手按在生锈积尘的铜兽把手上重重一推,然后提起裙角越过阶墀,轻巧地落在门的另一侧。 “哐当——”一声,手中木盒坠地,用金丝系捆、熏布禅香的佛经掉落在一粒石子儿上。尖角割断线,簪花小体瞬间铺了满地。 她顺着骨碌碌滚向远处的纸卷一步步靠近。走过了如是我闻,走过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走过了“当知此处,即为是塔”,站在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旁边。 她看见隔着一滩死水的对岸,在那寸草不生,碎石嶙峋的土地上,有一座枯寂衰颓、似朽骨般疮痍凋敝的塔。门楼倾塌,自下而上近半截的塔身被火烧得焦黑,只因被一道道鲜艳的墙和荫密古林遮蔽,远远看去,还如当年那样巍峨耸立。 温沅怔怔回头,宫女躲在门外不敢进,捂着脸呜咽哭泣, “四年前一个夜晚走了水,有位守塔的宫人烧死在里面,从那以后,这里就荒了,再也没有人来过。” 她身形一晃,想要看清落在脚边的字却怎么也不能够,“那.......长秋宫里,母后的亲笔?” “都、都送入了圣上的寝宫。”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皇后娘娘。”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