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一切与凡人不同,发自内心地称呼圣人一句祖母,首先要考虑是否僭越了,想在她膝下承欢,亦要数数自己有几条命。 这方面,李重润远远比不上外四路的骊珠,能毫无顾虑地唤女皇‘婆婆’,更比不上非亲非故的张峨眉,能倚着女皇的膝盖撒娇。 可是李重润心里仿佛没有芥蒂,笑得很敞亮,直直对视张易之震惊的目光。 “听说上个月府监家太夫人生辰,您的四个哥哥从老家赶来,携儿带孙,还有襁褓中的婴孩,这一向府上很热闹吧?” 张峨眉眉心动了一动,伸手往水晶杯里添加冰块。 杯壁上的暗花折射琥珀色酒汁,晶莹晃动,饶是取那入骨冰凉镇定,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羞愤沸腾。 来贺寿的一大堆亲戚里,就有她阿耶。 数年不见,他一改往日以张易之兄弟为耻的嘴脸,巴结奉承,下作话说了一车,连带对张峨眉喋喋吹捧,提也不敢提她的亲事。 可见是人便有个价钱,当初故作清高,不过是嫌他们还不够煊赫! 提起这几个污糟亲戚,张易之竟有些失了城府,咬牙道,“哈,这些事,连您都知道了?” 李重润笑着摇头。 “不是我要打听府监家家事,实是祖母在石淙时,我便想着如何为她庆生,因想造一座七宝帐……” 张易之变了脸色,勉强道。 “圣人笃信佛法,以七宝为帐,果然很好。” “黄金、白银等闲事,琉璃、美玉也好办,独琥珀寻不到好的,请托西域商人,实在要买也有,不过得等上半年一年,又想七宝之帐当配犀角簟、鼲貂褥,蛩蟁耗等等奇珍,满京竟都没有,只得搁下了。” 他说一样,张易之面色便白一分,说到末尾,已是气咻咻目露凶光。 众人皆瞧出不对来。 闲谈而已,府监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那怕事的只管举盏遮掩,装听不懂,坐得近的便含含糊糊跟了两句。 张柬之夫人放下调羹。 “太孙实在有心了,可这些东西,向来只见上古记载,做赋比兴之用,哪有人当真收集齐全呢?” 杨夫人亦道。 “别说您这样匆匆忙忙翻找,便是当初圣人兴建明堂,颁旨九州,举全国之力并番邦纳贡,也未能收集整齐啊。” 李重润低下头,笑得有些遗憾。 “夫人所言甚是有理,我也是个读死书的,书上见了,便想瞧瞧实物,将好指着给祖母做寿的由头,开开眼界。” 女皇倒是听出了此中未尽之意,面上挂了点飘忽的笑。 “奇珍异宝,岂比得上天伦真情?你不要花功夫弄这些了,待会儿出去与你四叔商议罢。” 李重润忙应声是,抹抹嘴举杯向诸人一敬。 “值此佳节,祝九州天朗气清,祝祖母并诸位长辈福寿绵长,各位慢饮,我先去了。” 撩起袍子大踏步走出花厅。 杨夫人望着他背影赞叹。 “太孙年纪虽小,真是气象光华,叫人喜欢啊。” 女皇和蔼地嗯了声,未再言语。 一时饭毕,女皇问得颜夫人尚未完事,举目看看无可谈之人,便悻悻回九州池午歇,张易之与张峨眉左右簇拥着她走了。 诸人散出来,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放眼望去,宫苑的琉璃瓦流光艳彩,刺目难当。 场面有些尴尬,那些品级低,或是与宗室关系疏远的官眷,不敢在贵人跟前碍眼,快手快脚地全跑了,剩下几个老成的,稳稳当当站在韦氏身后。 李显好容易出来,被风一吹,冷汗浃背,人都有些恍惚,半晌聚起精神,才发觉独个儿站在妇孺堆中,很是尴尬。 韦氏勉强挤出个笑,推他道。 “我们走得慢,殿下从永巷先出去罢?” 他听了道好,也不与旁人道别,指个宫人领路,抬脚就走了。 瑟瑟拦住年迈的张柬之夫人,向韦团儿道。 “正是暴晒的时候,恐怕夫人行路辛苦,请姑姑借把伞?” “哎哟,真是奴婢想的不周到!改明儿见了张侍郎,该落埋怨了。” 韦团儿一点就透,连连告罪。 “别说头上晒得人发昏,脚底下石头也烫呢,夫人略等等,奴婢去唤一架腰舆来,使人撑伞送您出去。” 张柬之夫人和煦地点头道好。 梁王妃和李仙蕙交换了下眼色,提了句。 “姑姑的顺水人情不如做到底,给狄夫人和曹夫人也沾沾光儿?” 韦团儿满口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