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不得了呢,这么快便拿他打趣啦?” 那绣娘将手一摆,“不感伤了,自打他派画师来解说,我彻底死心。” “这两码事有什么相干?” “那画师画人,整得跟上刑似的,将人剥去皮,只画通身筋肉;再抽筋肉,只画骷髅,哎哟哟。”绣娘拍胸念了声佛号,“泰西画法的祖师爷一准剥过人皮,刮过人肉,要不然如何知晓人皮肉底下这些细节?赵买办敢拜在他门下作徒子徒孙,想到这儿,我什么心思都没了。” 那时原婉然在旁聆听,有些心虚。 前些时日,赵野对泰西画法来了兴趣,思量摸索人身肌骨构造,却苦于坊间懂行的人少,昼籍更少。可巧他坐冤狱时结识仵作,对方答应让他旁观相验男尸。 在此前,他顾虑原婉然怕鬼,可想而知亦忌讳死尸之类物事,便透口风问她肯否答应此事。 原婉然对验尸事体其实心中直犯嘀咕,她自家害怕鬼怪事小,万一赵野招惹邪祟受害那可怎么得了?但眼见赵野兴致勃勃琢磨画道,她按捺惊怕答应,默默替他准备去邪化煞符水,礼神敬佛拜得更勤。 怎料有一天,她在辟作佛堂的西厢房礼拜观音像,赵野进来,不似从前到邻室等着,反倒凑近前,合掌敬拜。 原婉然杏眸圆睁,呆在当地。 “相、相公,你不是不信神佛?” 她这丈夫遭受生母出卖,从此深恶神佛,竟至到朝神像扔粪屎的地步。这日太阳又没打西边出来,怎地他改性了?莫不是撞邪,或者教什么妖魔鬼怪侵害,换了瓤子? 她那里胡思乱想,赵野静静望来,笑颜轻浅。 “你在,我信。” 短短四字风淡云轻,也重逾千钧。 原婉然回想至此,樱唇扬起一道盈盈弧线,浑然不觉小绣间的门开了…… 冬季天光晦淡,赵玦为求美人绣画如期完成,自掏腰包备下烛火,让绣娘在午后点上,补足光线。 原婉然临窗而坐,受绣架旁烛光照耀,身影投映在窗纸上,赵玦从游廊走向小绣间,便未见其人,先观其影。 但见窗户那桑皮棉纸上,一个女子坐在绣架后,发髻丰浓,侧脸小巧,颈项纤细,形状犹如一幅精致剪影。 赵玦素知原婉然干活来早去迟,尽心尽力,料到房中人是她,因窗纸上侧影轮廓秀美,不觉看住了,缓下脚步。 他一面走,一面见那屋里剪影一动不动,暗忖原婉然镇日刺绣,八成累了,正静坐养神。 屋里剪影却抬手探指,往绣架前那搁在画架上的油画隔空指点,分明研究入迷。 油画乃他亲手所绘,便轻易由原婉然抬手高度猜中她往画上哪块地儿比划。 她春葱般的食指此刻正朝画中女子脸上游移,先是眉毛,而后面颊,一忽儿又点在唇上…… 赵玦顿住脚。 不知怎地,目睹原婉然指尖虚划过自家画作,她往画中人脸上哪儿比,他自身头脸那处肌肤便钻出一丝丝轻痒。 他伫立原地,片刻未移,跟在他身后的赵忠问道:“主子可是身子不快?” 赵玦回神,“无事。” 赵忠觑向小绣间窗上身影,道:“韩赵娘子心眼实,干活认真,下工了,仍在鐕研刺绣。” 赵玦因此想起一事,道:“心眼实的人容易墨守成规。泰西油画不同大夏水墨,上回试绣,她按大夏绣画的老法来,成品其实不甚理想,选她不过矮子里面挑将军。倘若一直不得要领,不知变通,下死力气也是无用。” 他举步迈入小绣间,走到原婉然身旁时,原婉然却浑不似往日有礼,见人到来便离座招呼。 她自顾自坐在椅上,神情恍惚,嫣然展笑。 赵玦冷眼旁观。 这绣娘颜色端丽,待人和善,但谨守男女大防,偶尔微笑,总是拘礼客套。好似昙花含苞,重瓣紧收成梭,外人顶多隐约窥见它雪洁鲜嫩花色,见不着全副真容丰姿。 此时此刻,昙花开了。 她开颜展眉,巧笑倩兮,秀美的面庞卸下矜持防备,眉稍眼角流泄万千柔情。 不论这绣娘当下思想何事,必然与她丈夫相干。从前她教她那画师丈夫当街高抱,便是相似欢颜。 赵玦心头蔓出一缕阴沉森寒,姆指与食指又交互搓捻。 原婉然无端背脊发凉,蓦然回神,惊觉赵玦正在附近。 “赵买办。”她起身陪笑,眼角余光扫向角落火盆。 小绣间用炭有定数,此时火盆内木炭已燃尽,热气逸去,莫怪她身上觉得冷。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