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悌于长,悌于长……” 梅香浮动的书室内,树影斑驳,沉朝颜看见四岁的沉瑄背手立于父亲的书案前,摇头晃脑、支支吾吾地背诵着昨日师傅教授的内容。 沉傅伏在公文堆积的案前,饶是在检查他俩功课的时候,他执笔的手亦不曾停歇。 “悌于长……”沉瑄急得小脸通红,双手紧抓着袍衫两侧,拽出两道深深的褶痕。他泪眼婆娑地转头看向沉朝颜,满脸的祈求。 沉朝颜抬眼瞥他,目光又落回手里的诗集,淡声接了句,“悌于长,宜先知。就是说尊敬和有爱兄长,是从小就该明白的道理。当然这里的兄长也包括你阿姊,记住了么?” “嗯嗯,”小豆丁似的沉瑄连连点头,偷偷抬头觑了觑面前的阿爹。 沉傅没说什么,只无奈地笑着抚了抚沉瑄的头,温声道:“昨日听先生说,你的功课完成草率,之前教过的几篇小文背诵也不过,可是近日贪玩太过,忘了温书?” 沉瑄垂着头,半晌才嗫嚅着道了句,“也没有玩……就是近日天冷,瑄儿……瑄儿老是犯困。” 沉傅闻言叹气,正要再说什么,沉朝颜却抱着手里的诗集过来了。 “阿爹,”她人小小的一个,捧着的那本诗集快有她半人高,又厚又重。 沉朝颜跌跌撞撞地行来,废了好大的力才将诗集推到沉傅面前。她双手扒拉着书案,把圆圆的下巴搁在上面,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到,“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未出口的训诫被打断,沉傅垂目,看见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所指之处,心里不禁一阵酸涩。 “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起身将沉朝颜和沉瑄揽入怀中,温声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你们记住了,昔日之得,不足以为衿;后日之成,亦不容以自限。若身居庙堂,更当时时体恤苍生之难,民为贵,君为轻。” 言讫,他轻轻地摸了摸姐弟两的头,温声问:“记住了吗?” “哦。”沉朝颜似懂非懂地点头。 沉傅笑着拍拍姐弟俩的肩,催促道:“去吧,娘亲该是要叫用膳了。” 沉朝颜应了一句,欢天喜地地领着沉瑄跑走了。 那一年梅香清幽的书室,是阿爹留给她第一个不同于慈爱的印象。 沉朝颜当然知道那句诗是什么意思,她也知道所有人的文人墨客之中,她爹最爱的便是杜子美的诗。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她见沉傅读杜诗,神情却总是苍凉而怅然。且每次这样的时候,他都不会再有心思同沉瑄计较他的功课。 再后来,弟弟逝于湖中,母亲疯了,在除夕夜的烟花和灯火下,将她摁进了冰湖。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朝颜总是做噩梦,每一次都梦见同一片冰湖,她反反复复地被一双大手钳住,摁进去,挣扎,却再次被摁进去,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 可也是从那之后的每一次梦靥,沉傅都会温声将她唤醒。他总是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而每一次他说完这一句,后面紧接着的都会一句句道歉。 他说:“茶茶对不起,是阿爹的错。阿爹没能护好弟弟,也没能护好娘亲,可从今往后,阿爹一定护好你。” 那是沉朝颜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也是她第一次察觉,原来曾经在她心里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阿爹,竟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六岁的时候,先帝忽然下令,破例封了她为郡主,并招入宫中为太子伴读。 沉朝颜哭闹着不要去,却在看见沉傅通红的眼角和眸中眼泪的时候妥协了。 入宫那一日,沣京下了场暴雨,马车停在兴安门前,前来迎接的小黄门撑着伞,成列地候在宫道两侧。 沉傅没有将她交给小黄门,而是亲自撑伞,一步一步,陪她从甬道行至通往后宫的银台门。一大一小两个人行走在寥落的夹道,落雨打在伞面,周遭嘈杂又安静。 他像往常一样叮嘱她好好吃饭,努力治学,沉朝颜点头应下。面前的宫门闭合,吱哟的声音混在滂沱的雨里,像钝刀的凌迟。 直到最后一线缝隙消失,沉傅都只是撑伞伫在原地。也是那时沉朝颜才发现,他一侧的衣袍已然全湿了。那些风雨绕过她,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而阿爹却只是沉默地目送她,关于他肩上的担子,他什么也没提。 沉朝颜也是后来才知道,从那之后,阿爹开始与朝中另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