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间,他左手臂感到火灼般的痛,手腕和手指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可仍旧紧紧握着刀柄。 这时,李晋不知打哪儿出现,叫住他:“你胳膊中枪了,把相机给我!” 肖凉递给他相机后,迅速改成左手握刀,受伤的另一只手臂当啷着。 李晋把刺刀插进一个人的肚子又抽出来,和肖凉背靠背,问:“小武呢?” “死了。” 李晋之前看到了相机,心里多少有点数,但这两个字,还是让他怔仲了一下。他不由探头,透过人群的缝隙去看那个壕沟,却只听到肖凉说:“别回头。”李晋欲言又止,却还是扭回头继续往前冲。 直到天边擦了点儿亮,这场厮杀才堪堪有了结果,后半夜袭来的敌军被全部歼灭,而肖凉的团,加上被炸死的,又折了一半,只剩下叁四百人不到。 陈焕生带出去的小队也回来了,也是死伤一半,所幸的是,北路埋伏敌人并不多。 “但从北边下山,路比较险,而且不知道……”陈焕生正向肖凉汇报者,从不远处的草丛中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有追兵!”如今即使北路正埋伏着豺狼虎豹,也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于是,不成一个团的叁四百人带着装备拔腿就跑,跑过了两重山。直到整个天空放白,眼前一片空阔。 那是一条无比宽阔的河,也许是某条江的支流,中间架着一座吊桥,桥面上每隔几块木板便有一处是空的。 李晋回头看到正从山头往下奔的敌人,喊道:“你们都先走,我殿后!” 士兵们排成一列纵队,悬着心走上了吊桥,从桥面的空缺往下看,是滔滔的河水,不知有多深。后面的追兵越逼越近,他们只得强撑着胆子,谨慎地跨过每一处空缺。 待他们全部都过到对岸,李晋掏出炮筒,抡圆一只臂膀,说了句“走你!”伙夫多年颠勺,臂力惊人。点燃了的炮筒正落在桥中央。眨眼之时,本就残破的吊桥被炸了个稀碎。 李晋看着被隔在对岸的人,得意得“嘿嘿”笑起来,又不忘向对面的山拜了拜:“各位山里的列祖列宗爷爷奶奶们,不好意思了,以后我李某人发达了,给你们造座石桥!” 十余日后,因终于耗不过顾向卿的九师,重组不到叁个月的湘西武备军投降了。肖凉所在的第叁混成旅功劳最大,也牺牲最多。 一行人路过岳阳,找了处照相馆冲洗了小武相机内的所有胶卷。他们在洞庭湖边的矮山上给小武寻了块风水宝地。墓地背靠灵山,面向秀水,这个满身载着风霜的摄影师理应长眠于此。不过,也只能是他的相机了,他的尸体被永远留在了湘西的那座山,最终变成滋养万物生灵的肥料。 肖凉的右臂吊着绷带,左手整理着那些相片,面前是墓碑,上写着:武寄遥?之墓?兄弟肖凉敬上。小武像很多人一样,没有蛮多人在乎死活,就如同此时,只有十几人肯来到他的墓前,简单祭奠一下。 肖凉将其中一式两份的照片分出来,留在自己手上一份,把剩下的相片一一扔进火盆里。 他想,就这样把小武用墓里的“黑盒子”拍下的山川天地、江河湖海、草木花鸟、男男女女……通通烧给他吧。 直到他手里剩下最后一张,按照胶片冲洗的顺序,这应该是自小武有了这架相机后拍的第一张照片。 相片里一个身上衣服满是补丁的女人,笑起来脸上堆迭起层层皱纹,搂着一个半大的小伢。肖凉看出来,这小子就是小武,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家人。这是唯一一张小武本人出镜的照片。 这最后一张照片也最终被火苗吞没。 李晋站在肖凉身侧,他突然想起曾经在约翰逊的货轮上,被绑着的小武说过的一句话:“这东西我从来不会让人动,除非我死了。”竟一语成谶。 他一生短暂,终究是做了相框外的人。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