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已经连普通灯笼都不挂了,晚上没了照明,更显伸手不见五指。 如今宵禁令极其严厉,路上巡逻的更夫又比从前多了一倍。相比于上一次夜行的大摇大摆,谢萦这次格外蹑手蹑脚,好在两个人都身手轻便,一路藏在阴影下躲开更夫,并没引起注意。 穿过街区,越过小巷,他们左拐右拐,最后竟然停在了河畔的一片坡地边。 远离了聚居区后,这里已是城中相当荒僻的地方,衰草枯杨,左右寂无人烟,只有河水静静流淌。 二月初,洛水刚刚开化不久,水流还不甚汹涌。 别说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仵作是在哪里抛的尸,就算知道,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六七天,那尸体早不知漂去了何处,到岸边来找,不是刻舟求剑吗? 宁昀环视四周,低声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谢萦并不答话,只笑吟吟看他一眼。 那一刻,宁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是幻觉……在极短暂的一瞬中,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画面。 少女原本黑凌凌的杏眼,竟突然褪成了极浅的颜色,仿佛倒尽了美酒的琉璃盏。但只是一刹,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瞳孔中只是漾过了一层波光。 “大变活尸,这么稀奇的事情,你难道不想查个明白?”她转过头望向河岸,幽幽道:“我却好奇的很呢。” 谢萦轻轻抬起了手。 ——她要做什么? 厚重的云层坍塌一角,一线银亮月光倾泻而下,洒落在她白皙娇俏的侧脸上。 她有节奏地拍着手,整条河随之活了过来。 一条平静的河,竟陡然变得像大潮来临之前的江面。 洛水翻滚着掀起波浪,汹涌地扑向岸边,又在她脚下四溅开来,化作白沫。 寂静的岸边,竟陡然响起了涛声,仿佛随着她拍手的节奏,洛水在欢快地高歌回应。 在一生中,这是宁昀第一次目睹如此耀眼的风姿与力量。 很多年以后,他无数次地回忆起那一夜。如此漫长的岁月流过,当年的种种细节已逐渐湮没,最后刻骨铭心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她鬓边一缕被夜风吹得飞扬的发丝,而谢萦正伸出手,让飞溅的水珠迎面扑上掌心。 她大笑着开口道:“把她送来见我!”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沸腾般的洛水逐渐平息下来。 月光照到水面,映出一线粼粼的光,河水竟然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仿佛透明帷幕被刀划开。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出,缓缓搭在岸边,一分为二的河水间浮起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河水穿过她的身体,又滔滔而去了。 从河中浮起的少女缓缓站直身体,抬起了头。 她已经失去了身体,面容却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 她身形瘦弱矮小,皮肤苍白得像纸,瘦削的脸上泛着极其不自然的青色,嘴唇则几乎已经是深紫,原本平凡的面容,显得如修罗般狞厉可怖。 洛水已经恢复原状,寂静的岸边只有他们二人与这诡异的鬼魂。 面对这样一张可怕的脸,谢萦脸上居然笑吟吟的,闲聊般问道:“你是谁呀?” 在她身边,宁昀的眉梢却已经微微一沉。不是因为眼前这一幕的诡异,而是因为他突然觉得,这张发青的脸似乎有些眼熟。 那少女鬼魂只是只勾勾看着谢萦,并不回答。某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宁昀脱口道:“你姓付?” 谢萦震惊地一扭头:“你认识她?!” 宁昀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是个仵作,解剖过的尸体不知几何,看人一向习惯先看骨相,更兼过目不忘,此刻已经想起这熟悉感的来源。 “上元节,在你来洛阳的那一天。”他缓缓道,“我们在城门边看到过一张告示。一个姓付的屠户说女儿走失,张贴了画像,若有线索者,酬谢三两。”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少女的嘴唇动了动,但已经发僵的脸上做不出表情。她微微低头,过了半晌,终于沙哑地开口道: “我是……付家三娘……”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