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反而跟老树开花一样,红光满面的,活像邂逅了一个美貌秀丽的老太太。 顾昀只好上了他老人家的车,并自动担当了端茶倒水的小厮一职,以防唾沫横飞的张奉函将自己说得脱水:“奉函公老当益壮,着实让人羡慕。” 张奉函忙道了声“不敢”接过茶杯,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笑道:“朝廷用得着我这老东西,我活得有劲,这火机钢甲,人人都嫌脏,我却是从小就爱这一行,不但爱,还能爱出名堂来,岂不是美事吗?” 顾昀琢磨了一下,感觉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可惜这道理不能套在他自己身上——人家爱火机钢甲是正常的,当官的爱高官厚禄也仿佛人之常情,但到了他这,要说爱打仗爱杀人……实在不怎么像人话。 可当时也恰恰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 为什么呢? 顾昀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了,反正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很讨厌“去边疆”这三个字的,因为那意味着要和玩伴分别,每天都要见到可怕的爹,吃不好睡不好。十来岁的时候被父亲的一干旧部架到了战场上,还没等他那点少年热血上头,首战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再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边疆吃沙子的日子,也年少轻狂了几年,及至听加莱隐晦地点出当年玄铁营之变的真相,他原本一点开疆拓土之心彻底熄灭了,每天仿佛也就是尽到职责所在而已。 在举国都沉浸在北疆大捷、收复江南或许指日可待的欢欣中时,四境之帅和一个糟老头子坐在一架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扪心自问自己的选择,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有生之年,发现春风得意收尽美人心的招摇过市也好,想要铁蹄纵横、睥睨天下的豪气冲天也好……都很淡了。 如今能想起来的,基本都是他想撂挑子的时候。 正出神,张奉函道:“大帅,到了。” 顾昀一顿之下已经将陈年旧事都收拾好了,适时地装出个十分期待的表情哄老人家高兴:“还不告诉我灵枢院做出个什么吗?” 话音没落,他突然觉得地面微妙地震颤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咣当咣当”地过去,车外传来大呼小叫。 顾昀纵身从马车上跳下来,呆住了。 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真的横在他眼前,顾昀:“……这是那个蒸汽铁轨车吗?” 好像寒夜里在驿站中翻看的图纸原原本本地活了过来,车头上惟妙惟肖地刻了百马奔腾的浮雕,一个鬓发怒张的马头在最前端,仰头做长嘶状,后面拉着一节一节一看就很能装东西的车厢,车轮上复杂的装置露在外面,看得人眼花缭乱——像顾昀这种外行,完全分不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纯粹是装饰作用。 “铁轨在建着呢,这一段只是试跑用的,不长。”张奉函激动地鼻尖都在冒汗,“葛晨!葛晨人呢?” 马头后面的窗户里冒出一张小圆脸来:“哎,师父!侯爷!” 张奉函:“给大帅看看咱们的车跑起来是什么样的!” 葛晨抻着脖子嚎叫了一声:“好嘞!” 说完他缩回到车头中,一个猴一样的年轻灵枢拿着两个旗子在前面比划了一下,这架蒸汽铁轨车便缓缓地启动了,一股只有顾昀能闻得到的紫流金清香从车顶的蒸汽中飘出来,随后一声长鸣,身后一串尾巴丝毫没有影响车头的行动力,稳稳当当地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最后消失在了顾昀的视线里。 周围一帮疯疯癫癫的灵枢们又开始叽喳乱叫起来,张奉函只能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规矩呢?规矩呢!安定侯爷面前,也给我长点脸行吗?” 没人听他的。 张奉函只好讪讪地转向顾昀:“大帅见笑了,他们这两天一直这样,车跑一次叫唤一次,谁来都不管用——唉,不瞒您说,这玩意本是杜公循着海外的关系,高价买来的图纸,只是那群洋人不管搀没搀和进犯我朝,都奸诈得很,藏了好几手,从运河沿线收地开始,一直到现在了,废了无数精铁玄铁,要不是雁王殿下暗中帮忙周旋,这个项目早就被上面废了……这帮孩子太不容易,您就别挑他们到处散德行的理啦。” 顾昀背着手站在原地,仍不依不饶地看着那铁轨蒸汽车消失的方向,他其实也很想跟旁边的灵枢们一起吱哇乱叫一通,怕吓着别人,只好强行板出个稳重的壳来,心却已经跟着紫流金催动的长车跑远了。 一条动脉似的钢轨沿运河沿岸铺陈而下,两江再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顾昀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庚曾经对他说过的愿景“让地上跑的火机都回到田间地头,天上飞的长鸢中坐满了拖家带口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