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所剩无几的皮肉全部贴在脸上,瘦得嘴都凸出来,陈卓突然想起骷髅头,除了还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着,他现在也基本同骷髅相差无几了。 这个男人,昔日的风采全部都不见了,病痛可真是公平,并不会因为谁宽赦几分。 他支撑着要坐起来,尽管身后已经垫了好多个枕头,他看上去还是陷在一团白色的云朵里,稍不注意,就要漏出去了。 陈卓在他身边坐下来,妈妈远远寻了个地方坐下。 陈卓沉默着,不开口。男人如饥似渴的贪婪的看着她,眼里全是眷恋和满足。 他的声音陈卓都不记得了,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印象中永远是带着笑意的。 他现在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女人把她们迎进来就自己出去了,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说:“你长这么大了,真漂亮,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读故事书……” 陈卓粗鲁地打断他:“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他有点哀伤:“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年轻的时候确实狂狷,做了不少伤害你们的事,只说一句对不起也是于事无补…”他说几句就要喘一下,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冒出来,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配合表演。 他喘了一阵子,又说:“小满,爸爸一直很想你。”他看到陈卓瞪起眼睛,把手轻飘飘一抬,像举起一把干枯的树枝,他虚弱地说:“就让我再当一回爸爸吧,我知道我没资格,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一个阀门,陈卓本来想好的气势汹汹的讨伐,冷如寒冰的狠话全部都灰飞烟灭了,她的眼泪不受控的大颗大颗落下来,陈妈妈忍不住,起身推门走了。 郁景平笑了笑:“你还是这么心软的好孩子,我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要过去了,死到临头还是觉得唯一的成就就是你,你妈很好,把你养的这么好,教的这么好,我真的很高兴。” 陈卓低着头,他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陈卓一把抹去眼泪,有些话现在不问就永远都问不到了,她下定了决心,眼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她说:“爱情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宁愿抛弃我,不要我妈,也要去追求爱情?” 他有些讶然,估计是没想到陈卓原来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眼里有着过境沧桑的豁然,他想了想,说道:“对于年轻时的我来说,可能是真的很重要吧,现在回头想想,其实就是躁动罢了,不甘心,总是想求变,但你让我说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他说话已经很费劲了,但还是挣扎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来:“应该不单是爱情吧,小满,其实你很像我的,你一直是个情绪很充沛的孩子,永远在追求最极致,其实这样不好。” 他笑了笑,伸出手来,陈卓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他的手,干枯冰凉瘦削,她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把柴火棍。 “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想要乱,想要冲动,这些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靠着这些过活,一成不变对我来说就是坟墓,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是遮掩美化了,我自己也知道,毕竟还想要给你留个好印象。”他努力想做个调皮的表情,然而面部肌肉并不听他指挥,作出个四不像来,看起来又哭又笑。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丈夫,当年给你们带来的伤害,我要再给你们说一声对不起,说出来只是满足我的愿望罢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恨透了我。” “小满,人的选择权永远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我死到临头,也没什么话想说给你,就送你一句吧:永远不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因为这都是出自于你的本心。” 他看上去已经耗尽了力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他就一直看着陈卓,永远也看不够一样,陈卓面色沉静,也和他对视,她仿佛穿透他的皮包骨头,看到了年轻的他。 她还是无法理解他。 我们是不一样的,她想,我不是你,我永远做不到背叛和随意,我们也根本不像,极致和混乱是你所追求的东西,不是我,我有我要爱的,要保护的人。 陈卓终于知道了,他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爱情”,他只是为了自己,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满足他就行,他一生都是个瘾君子,靠着不确定性,冲突躁动和变化来过活。 陈卓也终于释然了,从这个病房走出去以后,她也就把那副郁景平给她套上的枷锁彻底扔掉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古话诚不我欺也。 他凝视着她,像在与自己的年轻版本对峙,他听到她说: “爸爸,再见了。”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