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强忍着心中的悲悼,想要将郑燮劝慰一番,忽见郑燮仰头向天,大哭三声,随即又大笑三声。 “五凤,五凤啊……五凤!” 此时已近深秋,郑燮那豪迈的哭声与笑声将通州码头旁树上的寒鸦都惊了起来,绕树三匝,那呱呱声才渐渐地下去了。 郑燮早已满脸是泪,却旁若无人地大声放歌,石咏听他唱道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1……” 郑燮高声唱罢,脚下那步子已经迈了出去。石咏却未曾想过,与五凤感情如此深厚的郑燮,面对五凤的生死,竟然能如此豁达,如此通透。悲恸之后,郑燮已经重新迈出步伐。自然,当郑燮迈出步子的同时,五凤依旧久久地烙印在他心里,永远不会忘却。 ——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 石咏觑着郑燮的背影,终于觉得心里有个结慢慢地松了,他知道自己也该到了将步子迈出去的时候,于是他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仰头向天。此时此刻,他早已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悲还是喜,于是只学着郑燮,仰天大笑了三声,笑中有泪,同时也就此迈开了步子。 郑燮进京以后,以书画会友,赢得狂名无数,并为允礼、允禧等天潢贵胄所赏识,板桥之名渐扬天下。 然而就在郑燮四十岁那年,他却又重回江宁参加乡试,并且一举中举。待到他中进士之时,已是乾隆元年,郑燮得中贡士,并亲赴太和殿前丹墀下参加殿试,终于被点了二甲进士第八十八名,赐进士出身。 曾有相传板桥在殿试之际曾与新君对答,新君曾经提及一个人名,曰“五凤”。但是当事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了。只是在太和殿前提起龙凤自然都是吉兆,因此旁人认为郑燮十九是沾了“祥瑞”的光,所以才金榜题名。后来礼部有所澄清,郑燮之卷,乃是阅卷官取中,并非皇帝亲自取中。因此郑燮高中,与皇帝本人的垂青,恐怕并无直接关系。 后来新君也曾隐约提起,到底欠下了人情没还成。不过,此乃后话。 五凤下葬之后不久,京中又是接踵而至的两件白事。 先是雍正皇帝膝下幼子福惠夭折,皇帝本人辍朝,大内素服三日,不祭神,但是早夭的小阿哥以亲王之礼下葬。 福惠之丧用亲王之礼,多少惹来朝议纷纷,毕竟如今皇帝膝下数子,都是无爵阿哥,谁都没有王爵。因此幼子乍然得了亲王礼遇,朝中多少有些人看不过去的。可是福惠是皇贵妃年氏膝下硕果仅存的唯一孩子,如今不到八岁,也撒手去了。皇贵妃年氏留下的血脉,就此全部断绝。这当口儿,谁又愿意为难一个早逝的孩子,和一个伤心的父亲呢? 待到十一月,怡亲王世子弘暾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十三阿哥夫妇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十三阿哥先是犯了腿疾,十三福晋跟着病了,一连数日水米不进,弘晈弘晓他们都还小,怡亲王府内院没有掌事的人。兆佳氏府上作为姻亲责无旁贷,尽数去怡亲王府上帮忙。石咏与如英也将子女尽数托付给石大娘和二婶弟妹她们,夫妻两个几乎日夜都在怡亲王府帮着张罗。 如英没有操持过王府规制的白事,开口难免容易露怯。但是石咏以前在内务府是连先皇大殡都经历过的。于是如英等闲不开口,只将不明白之处一项项都记下来,转头便教人将口信送给外院,请丈夫帮着拿个主意。待石咏指点过,如英再依葫芦画瓢,交代怡亲王府的人一一去做。她又是十三福晋一手教养长大的侄女,脸一板颇有姑母的气度。因此她说的话,怡亲王府上下无人敢违,所以弘暾的丧仪虽然繁复,到底是顺利撑下来了。 然而外院这里,出乎石咏意料的是,十三阿哥虽然犯了腿疾,可是在弘暾过世三日之后,就已强撑着病体起来理事,在外书房内处理政务,草拟奏折,几乎通宵达旦。 在十三阿哥这里,也只有用这样高强度的劳作来麻痹自己,试图忘记爱子病逝带来的巨大痛苦。石咏如何能看得下去?他赶紧趁着十三阿哥接见户部官员的间隙,去了一趟王府外书房,好言相劝,请十三阿哥顾念自己的身体。 “茂行,你的好意,我已心领,”十三阿哥从小炕桌前支起身,望着石咏,见他一脸忧急,关心绝不似作伪,心里感动,嘴角便扯动一下,想要送个微笑给石咏,没想到早已蓄在眼角的泪水一个耐不住便掉落下来。 “是我对不住弘暾那孩子,”十三阿哥在一向亲近的侄女婿石咏面前,就也不再隐藏情绪,而是吐露心曲,“当初福晋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是刚从养蜂夹道出来,搬到金鱼胡同的时候。所以弘暾胎里便有不足,打小身子骨便不结实……” 十三阿哥言语中饱含对这个嫡长子深深的愧疚。弘暾出世之前,正是十三阿哥最落魄的一段时间,十三福晋更曾随他吃了不少苦头与惊吓。因此弘暾胎里便体弱,无法像其他孩子们一样学习弓马武艺。十三阿哥夫妻两个只能将他当珍宝一样放在手心呵护,小心翼翼地养大成人。可眼看弘暾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