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又是一声脚步声传来。 石咏立在门楼上,脑海中飞快地转着,回忆一切与地安门有关的信息。他陡然记起什么,立即起身,提起他早先提上门楼的那一盏灯笼,来到门楼的楼梯跟前,持灯笼一照。 正沿楼梯上来的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扬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与石咏面面相觑——不是别个,正是那位住在百花深处大杂院里的老妇人。石咏曾听蒋大娘他们这些邻里提过,老妇人直至如今,都会每日前往地安门等候她的亲人归来——只是石咏从未想到,竟会是从这个时辰就开始等起。 石咏一见,立即将灯笼的提手往门楼上一嵌,自己快步冲下楼,来到老人家身边,赶紧弓下腰,老老实实地伏在老妇人面前。老妇人没有多问多说,仿佛早已习惯成自然,老人家颤巍巍地弯下腰,将一双胳膊缠着石咏的脖子,就像几年以前在百花深处胡同那样。 石咏一使劲,将老人家负在背上,双手勾住老人家的膝弯,余光望见老人家足上依旧是一双簇新的绣鞋,绣鞋却早已为风雪打湿,不复昔日那般光鲜模样。 “你们原来认识——” 地安门倒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这也好,这位老太太许是能帮你一把!” 石咏将老妇人负上了地安门门楼,伸手提了灯笼,替老人家照着路,陪着她一起来到城门北面,两人一起,望着寂寂的夜空。 老人家陡然冲门楼的边缘踏上一步,张开口。 石咏却没有听见这老妇人的声音,却是早先在地安门听见的那等雄浑而苍凉的嗓音远远地送了出去。 “回来吧!回来呀——” 声音送至鼓楼、钟楼、送出德胜门,送出城,送向荒野大漠,送去那曾经杀伐征战的古战场,送向那亘古不变的寂寂夜空。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他爹,阿大、阿二……在哪里?” 寂静如此刻的京城,唯有这呼声不断地回荡,“哪里……哪里……哪里……” 不知为何,两行泪悄悄爬上了石咏的面颊,不知是为人旁人,还是为自己。人终有离开的那一日,有些人离开时,甚至在这世上没能留下半点痕迹。在这一刻,石咏仿佛见高山大川,万古奔流,而他亦不过是这时间长河里的一枚小人物,待轮到他离去的时候,他又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什么?会不会有人还记着他,会不会也有人像这样日复一日地盼着他归来…… 无数的追问,寂寂长夜是唯一的回应。渐渐石咏忍不住泪流满面,在人生里长夜里最无望的时候,旁人的坚持看起来并不总是那样鼓舞。 老人家忽然一转身,一对略带浑浊的眼望着石咏。石咏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道:“教您见笑了……” 岂知老人家一伸手,苍老的肌肤触在石咏的手心,轻轻一用力,将石咏拉近她身边。 “总会回来的!”老妇人低声,她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似乎毕生信念尽基于此。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石咏被她引至刚才她所站的位置,莫名便被这老妇人的信念所感染:人生本就没有定数,不试试,又怎可能知道?于是他连忙立正了面对那一片苍茫无际的雪夜,鼓足全部勇气,尝试着开口: “——虎符,带五凤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吧!” 他的声音似乎就此被这座古老的城门所放大,远远地朝这夜空里送了出去。 虎符,五凤,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两句“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地安门”和“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人(魂)”均为《北京一夜》的歌词。 这位穿绣鞋的老人家也是参考歌曲中的意象写的,但是与歌曲中所写的千年幽魂不同,这位是明时生人,此时已有百岁,可参考第211章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