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轿还未至清溪书屋,康熙皇帝已经面色发红,隐隐有些作烧。他半闭着双目,随着帝辇的起伏,似乎有些睡着了。 昏昏沉沉之间,他依旧在问:“朕所选的,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黑暗中有个苍老的女声冷笑着:“果然又犹豫了。这也原属寻常,立储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作下的决定。” 康熙的眼珠微微转动:“你……镜中人?” 那个女声幽幽地应道:“是朕!” 康熙陡然像是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一般,高声问:“武皇,你当年……你又是如何,又是如何……” 镜中人淡淡地答道:“很多选择,无所谓对还是错,只有好和更好,或是无奈与更无奈……这一点你早已尽知。” 康熙一惊,瞬间冷静下来。他平生最钟爱的皇子,莫过于元后所出的二阿哥,曾经二立二废,奈何二阿哥一再令他失望。不损其性命,令其安然终老于郑家庄,是他这位老父亲最好也是最无奈的安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康熙喃喃地道。 “你既然已经选了,却没有把握所选的是最好的,这原也不须太过遗憾……你比朕已经强了太多,朕是‘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说到这里,那声音饱含着无限追忆与痛楚,渐渐转为低沉,随即悄不可闻。 康熙熟读史书,唐时的事烂熟于胸,怎么不知道这是昔年章怀太子李贤所做的《黄台瓜辞》。这么一想他果然释怀了不少,但兀自心有不甘,登时开口道:“武皇,请留步!” 旁边魏珠轻轻推他的肩膀,低声道:“皇上,皇上!” 康熙茫然地睁眼,他兀自身在帝辇之上,只是帝辇已经回到清溪书屋。他无法辨清适才当真是遇上了镜中人,还只是自己偶然一梦。 康熙由魏珠扶着,下了帝辇,迈入清溪书屋。清溪书屋里非常温暖,魏珠还未来得及给康熙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康熙已经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踉踉跄跄地往内室行了几步,身体朝榻上一歪。 魏珠吓了一大跳,赶紧先命人去传太医。他再进来看时,只见康熙皇帝脸露轻松,安然高卧在榻上,虽说面有病容,但显然心中有一个结已经解开了。 第二日,十一月初六,雍亲王带同国公延信、世子弘升等五人一起前往畅春园,面见康熙,就京通十三仓中十仓的情形向康熙禀报。 康熙面见六人,并逐一询问诸仓巡检的情形。雍亲王有李卫整理的账册在手,所有数字准确具体,因此能够对答如流。只在康熙问到具体某仓的情形时,雍亲王会转而命延信等人作答。 康熙此刻的确面有病容,时时气虚咳喘,且显得十分消瘦。渐渐地议仓务的时辰久了,雍亲王心中有些不忍,几次想要终止众人议论,却都被康熙拦住。好容易待众人将仓务议完,康熙将雍亲王单独留下。 “皇上命儿臣代为祭天?”雍亲王实未想到会有这一出。 他已经听隆科多转述了康熙的病状,心中忧虑,当机立断,索性借仓务之事进畅春园,向康熙禀报,探视康熙的情形。一番看下来,康熙确实是病了,但看起来病得不重,情形尚好,唯需静养痊愈而已。 “初九南郊大祀,胤禛代朕去吧!”康熙声音沙哑,态度淡然。 代天子祭天、祭祖之事,雍亲王干过很多回,已是熟门熟路。去年康熙六十年时,雍亲王还曾同十二阿哥胤裪一道,代皇父前往盛京祭祖。只是这一回雍亲王却觉得皇父的态度有些不同。他不假思索,马上应下,并保证在初九天坛大祀之前一定将京通十三仓之中余下的三仓全部巡完。 “天寒地冻的,辛苦你了!”康熙难得冲这个儿子露出一点温煦。 “仓储关乎国计,有幸巡验漕粮,见证丰年,儿臣心中唯有‘欢欣’二字而已。”可怜雍亲王听了这点软乎话,心头一热,险些连说话也说不利落了。 康熙微微点头,想起另一个儿子,便道:“胤祥一向乐意与你一处,天坛大祀,让胤祥与你同去。” 雍亲王听见皇父提十三阿哥,立即想起十三阿哥的腿疾,晓得他受不得寒,心里顿时“咯噔”一声,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