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被反复锻打,变得坚硬。 战争再也无法改变他。 “你看见的那些敌人是胡人。”她说。 “不错。” “那么,汉人呢?” “……汉人?” “你见过排着长队,很长很长的队伍,漫长,没有尽头,自雒阳携家带口,一路去长安的百姓吗?” 他迟疑了一下,“我见过。” “见过在长安市廛前排着队,等待被斩首的百姓吗?” “……我见过。” “见过城下堆叠起来许许多多,腐烂发臭的尸体吗?” 张辽忽然意识到,陆悬鱼不需要他的回答。 “见过被那些尸体塞满的河流下是什么样吗?”她还在继续问。 她的神情恍惚,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问她自己。 “你在水下,向上望去,看到一双双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你,你见过吗?” 不,这些还不够。 那些同并州军家眷住在一起的,东三道的邻居,被挂在门前,像旗帜一样,在风里微微摆动。 “你见过吗?”她问,“在白天,或者是夜晚的梦里?” “我见过那一日的你。”他最终这样回答——他的确看到过那个激动、仿徨、绝望的陆悬鱼。 但她现在完全不是那幅模样。 即使是在青州之战时,在千乘城上抵抗袁谭的冀州军时,她都是强大而镇定的。 一个已经在战争中蜕变,在战争中淬炼出的将军,早非昔日模样,谁会怀疑她的内心还有恐惧与痛苦? 她骑在马上,头上束了一条头巾,身上也未着戎装,除却背后的箭囊与长弓,以及腰间长剑之外,与年轻文士无疑。她的面容清瘦而平淡,谈笑时自然极了。 所以,她也会被战争改变吗? “你以为军中为何多兴酒乐?军中之人,大多如此,你心性高洁纤细,自然想的更多,你若是……”张辽最后将目光移开了,声音忽然也低了下去。 专心致志听他说话的陆悬鱼不由得将耳朵贴过去,想听听他继续想说些什么。 “你若是……”他迟疑着说道,“你若是……” “‘若是’什么?”她好奇得甚至有点发急了,“你继续讲下去啊。” 张辽的声音开始支支吾吾。 “你若是不想再见这一切,想要如年轻女郎一般……寻一个……” 她终于听懂了。 “不成。” 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的表情像是被人照脸来了一锤子似的。 “……为何?” 为何? 因为那些在她梦里的人再也不能复活,但这世上还有更多的生者。 “我被战争改变,”她想了想,决定这样言简意赅地讲给他,“我也要改变战争。” 她策马向前,向着已经跑过来的马场的仆役而去。 这一批马是从辽东运来的,经过风浪颠簸,用船运到了北海,这就很了不得。 尽管已经上岸几天,但这些晕船的可怜动物看起来还是有点晕晕乎乎的。 在看马的问题上,带一个张辽真的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位也算出身并州世家的武将可以通过拍拍打打,再掰一掰这些动物的牙口,一个个估出它们的年岁性情,哪些只能当驽马,哪些可以考虑当驮马,哪几匹可以当战马——哦这个大家伙真气派,比你们徐州的小矮马强多了,留着当种马吧! “要早这么说,”她有点懊悔地说道,“我留下吕将军那匹赤兔……” 张辽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不行。” “为何不行?”她说,“给我造几匹小赤兔来为什么不行!”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回答时,府里的随从跑了出来。 “将军!陈从事等在府中,有急事来寻将军!” ……考虑到陈氏也是徐州大族,她还得想一下,这是哪个陈从事。 在府中等候的是陈群,今天的纪律委员看起来还是一脸冰清玉洁,头上束了小冠,身上是墨蓝细布直裾,很不淡定地在廊下转来转去。 见到张辽送她回来,纪律委员看起来更不淡定了。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