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牙齿咬着嘴唇,目光沉默。他看着,心就一截截凉了下去: 这个神态表明,她在思考。 每当他快要被感情催驭到疯狂,她却永远葆有一份冷锐的理智。 他真是自叹不如。 “五郎,”过了许久,仿佛是终于思考完了,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却撞上他冷酷的眼神,不由一怔,“五郎?” 他没有答话,她只好继续说下去:“你受了委屈,我明白,我当初不该那样就走……也不该……一去不回头……我们如今不是重新来过了么?我去年就答应了你会告诉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如何说……对不起,你还生气么?” 他竟然从这个女人口中听到了“对不起”。 可是,她竟然宁愿说“对不起”,也不肯告诉他实情。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心腔里好像有一头猛兽将要出柙,已四处冲撞得头破血流了,却偏还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那我等你,我等你有一日想清楚了……” 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 两个人同时呆住了。 那钟声传自东南方,那是……兴庆宫的方向。 段云琅屏住呼吸,逼自己认真细数那钟声敲了多少下。数清之后,脸色就一分分地白了下去。 外间已渐渐响起混乱的人语和杂沓的脚步声,灯火一幢接一幢地亮了起来,隐约间甚至还听见沉重的宫门缓慢被推开的刺耳声响—— 吱——嘎—— 片刻前还睡得死死的鹦鹉忽然抖抖索索地醒了过来,迷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叫起来:“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否?” 已有人奔过来拍门,是绫儿:“阿染,阿染快起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快起来,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崩了!” *** 段云琅的身子晃了一晃。 他从没觉得宫里头是这么寒冷的所在,星汉灿烂的五月,明月高悬的五月,紧闭的门窗都拦不住那刺骨的风,像一片片薄刃,将血肉都从骨殖上吹刮下来。 殷染咬了咬牙,过去扶住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事蹊跷,我先出去应付,你觑个机会,从后门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地注视着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有一个直觉,他直觉天地间这一张黑暗的网罗,已然罩住了他,也罩住了她,颜德妃的死、自己的被废、阿染母亲的死、乃至于今日太皇太后的死……全部,全部都是有关联的。 他还有一个直觉,如果他今日不问清楚……或许他来日,都不会再有机会问清楚了。 那一头猛兽终于精疲力竭地爬了出来,却只有绝望和悲哀。他凝望着她,他自己都没觉察自己的眼神里全是最后的企求。 殷染担忧地看着他,却只觉他是蒙了头了,被兴庆宫的噩耗一下子冲得神智俱失,才会这么纠结于如此久远的问题而不顾眼前。她急急地道:“十六宅那边一定也闹起来了,你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太皇太后……这不是小事……” “阿染?”门外的绫儿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你房中……怎么有男人的声音?” 殷染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段云琅,将他往门后一推,便打开了门,走出去又立刻关上,“你听错了。我方才听见钟声,到底怎么回事?” ☆、第107章 第107章——轻尘弱草(一) 段云琅靠着门框,下意识地想去摸酒喝,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阿染的房间里。 他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声响,似是内侍省那边来要人,去准备这仓促的皇家丧事。理智和感情仿佛是沿着两条互不相扰的脉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