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听见了声响,原已安睡的安婕妤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烛火摇荡,在视域里映出一个朦胧的、美丽的影子。她晃了晃脑袋,还未起身,段云瑾已抢身上前,赔罪道:“我母妃已睡了,贤妃您看……” 许贤妃的目光越过了他,飘飘荡荡地落在那个虚弱而枯槁的女人脸上。沉寂了片刻之后,她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 段云瑾的身子一僵。 一种血脉相连的直觉,让他感到身后床上的母亲已经彻底清醒了,冷冷的目光沉默地与许贤妃对视。 就好像他这个大活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忽然觉察到,他的母亲,藏了许多、许多的秘密。 即将入土的秘密。 *** 许贤妃没有与安婕妤说上一句话,就安静地出来了。 殿外停了圣人的辇舆,明黄的车帘稍稍掀起了一角,圣人嘴角噙着微笑,看着许贤妃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病如何了?”段臻柔声问。 许贤妃上了车,漫不经心地道:“怕是有些凶险吧。” 段臻默了默,站起身来,“我还是去瞧瞧她。” “——哎!”许贤妃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这本是宫中行走的小辇,车厢中昏暗逼仄,只有车顶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幽细的光。这个意外的牵手的动作令段臻回过头来,在那微光的照映下,他的眼神竟尔格外地清澈,像是隔了许多许多年,从那年少时光的废墟上朝她望过来的。那额上的皱褶、眼角的细纹、鬓边的白发,一时都可以忽略了,只因那一双眼,竟是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地温柔,从未变过地残忍。 许贤妃就这样傻傻地看着突然陌生的圣人,抓着他的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圣人仿佛已将她看穿了。 二十年四前,二十四年后,她没能够有分毫的长进。她仍旧是那个瞧见他就脸红心跳头昏脑涨的女人,也仍旧是那个为了留住他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女人。 这是一种绝望的感情吧?一定是的。 她定了定心神,低低地开了口:“您原谅她了?当年……她做的事情……” 段臻的神色迅速地灰暗下去。 像是遭了时光的重重一击,清澈的变浑浊,年少的变苍老,他又仓促地瞥了她一眼,好像无法藏住自己羞耻的秘密的孩子,喃喃出声:“我怎可能原谅她?当年若不是她,慕知怎么会……” 许贤妃凝注他半晌,他并没有发现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末了,她放开他的手,“陛下若放心不下,便去瞧瞧吧。” 段臻又静了半晌,摇摇头,坐了回来,“不去了。”又扬声,“起驾,回承香殿。” 车轱辘转动起来,辇舆缓缓起行,倾轧过一片静谧的雪后的深宫。许贤妃犹豫了一下,身子向段臻那边靠了过去,段臻却没有反应,眼神飘向那晃动不已的车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妾,”许贤妃干涩地道,“妾听闻五郎愈发出息,想慕知若泉下有知,心中也必欢喜得紧。” “嗯。”段臻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出息又怎样?这个孩子,是他自己亲手废掉的。 至于慕知的欢喜……慕知的欢喜。慕知跟了自己之后,只怕从来没有欢喜过吧。 “现在五郎也及冠了,妾看最要紧的,是让他成个家。”许贤妃觑着段臻的表情,知道在这种时候圣人最是多愁善感,也就最容易引导,“做母亲的,哪个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