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殷染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思便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阳光柔媚,兴庆宫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从出生到开府,一直住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宫苑里。每一次回到兴庆宫来,他都会生出仿佛回到母胎的温存眷恋。 而这个女子,却突兀地闯入了这幅本来与她毫无干系的画,神容淡漠,目光遥远。 他的心竟似突然被狠狠地一抓,一瞬间又痒又燥的感觉逼得他仓皇转过了头去。 *** 段臻今日来,除了抓儿子,另还有一桩要事。 他再也受不起惊吓了,小七一定不能再有分毫的差池。他去问过二郎,自右羽林军中挑了几名可靠之人,到兴庆宫来卫护小七。 两名近卫,四名常侍。都站在前殿里,由段臻一个个检视过去,可笑的是他还抱着段云璧,哄着这小儿道:“往后这六个人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你可一定要听话……” 殷染漫不经心地侍立一侧,圣人对小七这样宠溺的话她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她心里想的是,你这会子肉麻,为何当初素书死时,你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那两名近卫据说武艺高强,百里挑一,一名郭炽,一名钟北里。四名常侍,虽是阉人,却都习武,看起来高高壮壮,殷染一一记下,有一个是张士昭的义子,有一个是封逑的幼弟。她心中对圣人的驭人之术只有佩服。 老太皇太后忽然发了问:“北里?北里可不是好地方。” 那名唤钟北里的近卫面色微窘,段臻在一旁对皇祖母笑言:“是钟北里,是他的名字哪。” 太皇太后不说话了,半盲的眼睛仍旧朝丹陛下那人瞟过去,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尖锐。那人却忽然开了口,声音疏朗,略有些不礼貌的僵硬:“末将出生平康里,是以名唤北里。”1 “啪嗒”一声响,是小七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上首的两个人都望了过来,抱着小七的殷染伏低身子去捡,又低着头哄他:“别闹,这双箸要这样拿……” 圣人研判的目光扫来,殷染的面色掩饰得很妥善。 *** 圣人走后,夜幕落下,殷染抱着小七坐在积庆殿后院的台阶上乘凉,鹊儿在一旁打着扇子。 夜空是一片幽谧的深蓝,嵌着闪烁的繁星。夏风拂过林杪,飘来淡淡的紫兰花香。 小七喜欢听她讲故事。 “汾阴王度,得一宝镜,横径八寸,环列四神八卦、十二辰位,于日下照之,则镜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 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是一面照妖镜。 小七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尤其喜欢她讲到这个照妖镜把一只狐狸精给照出来的时候,那女人对王生说:“我虽变形事人,却无害于世reads;幕府将军本纪。只是我逃了这样久了,神道所恶,我知道我必死了。”王生不忍:“我想放了你,你可愿意?”女人说:“天镜已照见了我,我便再也逃脱不了。我只求再延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望公成全。” 王生便将宝镜藏入了匣中。 女人召集乡里,群聚宴饮,醉谑不禁。临了,女人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于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2 “啪啪啪!”小七听得双眼放光,双手奋力地拍起掌来。 殷染收回了目光,手在小七稀疏的头发上草草一揉,笑道:“然后她就死啦,身子‘咻’地一下,就变回了一只老狐狸。” 小七摇了摇头:“不要!” 殷染笑道:“她死了是好事,怎么不要呢?” 小七还是摇头:“不要!” 殷染便渐渐不笑了。 小七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她的胸膛,学她,拼命仰脖子望那夏夜的天空。忽而有流萤自那紫兰花丛中飞出,亮荧荧地在黑暗里扑朔飞舞,清光明灭,犹如一条绵延到梦境中去的粼粼河流。她微微一怔,身边的鹊儿已轻轻唤了起来:“流萤!”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