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搭好的这一枝放出去了,才转过身,看七郎认真地捧着袍子,走到跟前,伸手在那长长的针脚处摩挲了几下,仿佛又嗅到了当日玉壁城混着马革与血腥的一股气息。 这几天,日头微毒,邺城的春天总是很短,本就姗姗来迟,一场倒春寒,料料峭峭的,就给刮回寒冬。等东风一起,陌上草青,河下水暖,百花灿灿烂烂开一场,果然是一半灿,一半烂,没个几日,好像炎夏就要逼仄而来了。 不像江南,春天那么长。 邺城的这种气候,归菀倒习惯了,把襦裙一敛,从车上下来,见晏府伸出的桃枝上挂了几只又青又肥的果子,正险险垂着,也在张望人间过往似的。 忽听后头铃铛清脆地一响一响,一回眸,车子停了,帘子被那么一打,媛华那张腴白的脸跟着露了出来,归菀不由嘴角一翘,提裙跑了上去: “姊姊!” 媛华从郊外来,怀中抱着新采的一大束艾叶,归菀一到跟前,那个冲鼻子的味儿扑了满身: “姊姊,端午都过了,你采这个做什么?” 媛华笑着拉她的手:“我不过闷得慌,”说着,忽嗔她一眼,“你从河南回来那么久,也不来看我,是不是把姊姊忘了?” 明知绝非此因,媛华不过逗她一乐,不想每次见面都只能存个忧心忡忡的脸面,尽说让人不愉快的话。 归菀却惭愧地抚了抚脸颊:“我没忘姊姊,是不能。” “我跟你说笑呢,菀妹妹,”媛华轻搡她一把,食指一伸,点上她额头,“你呀,小孩子脾性,还当真了!” 归菀略一后仰,这才羞涩笑笑,把她衣角扯了扯晃两下,有点撒娇:“你都点疼我了。” 媛华眼睛一睁,立刻笑话起她:“是吗?那一回,我给程叔叔……”说着,神情微微一变,懊悔自己怎么就一下想起了往事,便打个哈哈过去,故意埋怨她: “算了,反正菀妹妹一直娇滴滴的,我皮糙肉厚。” 说着,分她两枝艾叶拿着玩,把归菀往园子里一带,也不进屋,就顺着那一汪碧幽幽池水迤逦漫步了。 “姊姊,”归菀忽柔声喊了她一句,媛华“嗯”着点头,一瞧她,要辨神情,归菀却捉起她的手,亲昵地在脸上蹭了两下: “如果,晏清源放我们回家,你愿不愿意走呀?” 柳枝堪堪要剐到归菀的脸,媛华迅疾一掀,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 “他没那么好心。” 归菀犹豫了下,既不肯跟她提卢伯伯的事,唯恐她本不知情,又不想细说自己刺晏清源一刀,平白让姊姊担忧,只能再问: “我是说,假如呢?” 脸上难堪地跟着一红,“假如他腻了,愿意放人。” 明晃晃的日头,从枝叶的缝隙中洒进来,落在面上,是一个个破碎不规则的毛绒绒光圈,让那抹红云,似又多添了几分粉嫩嫩的光泽,媛华听她这话音,一琢磨,摸了摸归菀的脸颊: “他这样说了?” 归菀提着口气,头一摇:“没有,我就是问问姊姊,如果眼前有机会,我们走不走?” 不觉间,艾叶一下在手中揉碎,一看,掌心全是绿希希的汁液,那股草药清香更重了,媛华掏出帕子,随手一揩: “菀妹妹,你也许不知道,我今日出去,听人议论淮南乱了起来,我们怎么走?这个时候,他要是让我们走,分明就是让人送死,明知道两个姑娘家,压根过不了江,你当他还能好心把你我平平安安送到会稽?” 一想到这,媛华心头恨意更浓:“他要是真腻了,你别怕,你先来我这里住着,凭什么他就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是吗?” “姊姊,你不想回会稽了吗?”归菀心里一阵错愕,面上勉强维持着,再一启口,有点哀求的意味,“我们杀不了他的,真杀了他,”她脑袋忽的无比清醒,目光一动,看了看远处时不时闪过去的寻常家仆婢子,无端一阵悲凉,“姊姊,淮南既然已经乱了,那里的百姓定是生不如死,如果晏清源死了,也许邺城,不,整个河北山东也许也要跟着乱起来,这里的百姓,也是百姓……” 话说到这,见姊姊已经开始用一种古怪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归菀会意,有些窘迫似的,“我不是在替他说话。” 媛华幽幽一叹,转而冷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