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清源朝这边来,碗一搁,袖子往嘴上一抹,迎道: “世子要来一碗吗?” 晏清源没拒绝,笑着手一伸,早有人见机递上了碗筷,他便也和扈从们一样,站着把饭吃了。 扈从里有一半的鲜卑勇士,偏爱晏清源这套做派,偷眼一打量,留心到自入并州地界,世子已换上了鲜卑冬装,那一双长马靴,更衬得人挺拔深秀。 白日里经此一变,他们只有人受了轻伤,活着的两三刺客,还丢在屋里,刘响把事情言简意赅回禀了,最后才说: “他很会砍马腿,跟魏将军倒如出一辙,我问他从哪儿学的,他不肯说,说如果回答,也只告诉世子爷。” 晏清源听了,无声笑笑,一撂碗筷,朝偏房来了。 本躺在榻头的三人见他进来,只拿他当玉面阎王,唯独被砍了手臂的那个,奄奄一息,却硬撑着口气不断,也算有种了。 晏清源施施然往他面前一站,噙笑负手看着他: “壮士断腕,未必不能重生。” 这人起了高烧,两颊通红,目光死死盯着晏清源:“我已经是个废人。” 晏清源若无其事,根本不关心:“手没了,不是还有脚吗?” 这人奋战时,晏清源看出他底子极好,又懂突袭,包抄上来的手法,像个懂些兵道的,此刻,悠悠打量了番: “你跟着我先回晋阳。” 这人眼睛一瞪,似乎无话可应,目光忽的如脸颊一样烧起来:“小人名叫……” 晏清源手一扬:“我没兴趣听,说罢,砍马腿,你从哪儿学的?” 这人此刻便也不隐瞒:“陛下交待说,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人没学过,不过对着马腿砍就是了。” 晏清源微笑:“可造之材,你让我损伤了好几匹宝马。” 不想晏世子是这个态度,这人简直不知该如何应话,晏清源没让他多尴尬,转身走了出来,对刘响露出个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刘响眸光一闪,跟着他到廊檐下站住了。 “世子爷,陛下三番两次动杀机,也实在是麻烦。” 晏清源冷笑一声:“蠢货,我早晚废了他,如今非常之时,一旦晋阳我晏家有失,就是南梁那个菩萨老头子都能一窝端了邺城这帮废物,他要自取灭亡,谁也拦不住!” 对于世子跋扈不羁言辞,刘响习以为常,面上露出的是深以为然的表情,却疑心另一件事: “世子爷爱才属下知道,可留着南梁俘来的那群人,属下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个个居心叵测的,我实在看不出除了是个隐患,还能有什么用处?世子爷完全不必大费周章应付他们。” 一轮明月从游云里冒出,半泄的寒光照在廊下晏清源侧脸上,那眉峰下的眼睛,远甚这光芒,幽幽的亮,他哈哈一笑: “不急,他们是饵,我要的是鱼。” 却不多做解释,留下茫茫然的刘响,愣了片刻,一搔后脑勺,裹紧羊皮袍子,进屋睡觉去了。 因大雪耽搁两日,速度慢了许多,以晏清源这一众人的体力,倘不是寒冬,日夜兼程,也就是四五日的事情,这一来,生生托了近十日,才入晋阳地界。 从西山过,晏清源又携归菀上马,这一回,却是两人共乘一骑,此时,已遥遥可望晋阳宫,又有十二院,整个晋阳城,城周四十里,东西十二里,南北八里二百三十二步,规模远甚邺城,这里山川险固,风俗尚武,易守难攻,正是六镇军事大本营。 遥遥一目,视线里忽逶迤而入一片摩崖石刻,因距离甚远,自然瞧不清碑文字迹,也看不到佛音雕像,然而那尊无与伦比的大佛陡然入目时,归菀不由吃惊,杏眸大睁,几是呆住。 “看见了吗?那是为我母亲发愿所建,当初洛阳浮图林立,晋阳也有此风俗,等到夜里,燃油万盆,整座晋阳城便被佛光所笼,是谓永宁移影。”晏清源勒住马,原地打了两个圈,让归菀去看,一时又有宝铎含风,铿锵之声送入耳中,归菀被那股滂滂沱沱的壮丽与静谧吸引,一时恍惚无言,听晏清源笑一声,告诉她“日后我携你去西山细看”,就此策马扬鞭,疾驰朝晋阳大道去了。 雪后初融,晶莹剔透的冰凌,排排齐悬在檐下,被日头一晒,时不时的,“啪啦”一声断裂落地,摔得粉碎如水晶,折射出冬阳灿灿的光。 偏有总角小童,不嫌切齿,还要拿竹竿打,捡了半根,漱在口中欢天喜地地去了,归菀看到这一幕,不禁会心一笑,这一路,不知经了多少危崖峻径,多少奇崛瑰景,此刻,正是残照当楼,而眼前,终有了几分烟火人间气息。 通红冰冷的夕阳,就吻在殿脊之上,不多时,缓缓降下,打在那遒劲刚健的“大相国府”四字上,熠熠生辉,金灿灿一片,归菀觉得刺目,拿手遮目,刚瞧清楚,就被晏清源抱着下了马。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