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一瞥,瞳孔里只锁住她一人,像是命令,又像是履行托付。芜姜显然意外,内心里悄悄涌起那么点点小欣慰——铁杵早晚总能磨成针呢,这家伙平时冷落漠视她,关键时刻还算他靠谱。 但芜姜不想自己一个人随他走,大漠上的人信仰天、信仰地,信仰天空中的一只苍鹰,也聆听栅栏里狗的诳谏。郝邬族的人们看着她长大,她不想一个人去了,回来却看到满目的苍夷。 芜姜看着阿耶道:“并不是撤了就从此离开,只是出去躲一天,明日傍晚就可以归来。实在不行把牛羊留下,叫拓烈和骑兵们守护着,人先出去避避也好呢。” 阿耶低头默了默,少顷沉重地直起膝盖:“就用我邬德这张老脸去劝说,劝不劝得动那就全靠造化。” 时光走得飞快,一忽而天际就黑蒙下来。阿耶用他多年为畜兽行医的德高望重,说动了族里的不少人,但大家都舍不得辛苦牧养的牛羊。 秋天的漠野荒凉而凄冷,那绵延的黄沙道上,绵羊与牛群蜿蜒成拥挤的长条,女人们抱着孩子,男人们扛着被褥,蹒跚着往萧孑指引的大漠深处躲藏。他在这一片土地上征战了八年,每一片的山坳地势都了如指掌。 一只母羊在产仔,马上就要出来了,阿娘舍不得走,扶着栅栏直抹眼角。 萧孑半靠在门板上,不慌不乱地试着手上的弓箭:“再不走,就可以干脆不要走了。” 芜姜只得去劝阿娘,说自己和子肃在这里,等羊羔产下来就一起抱着走。催着阿耶抱阿娘上马。 阿耶怜爱地扫过芜姜,目光定定地看住萧孑:“就这样吧,我的女儿交给你,务必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我跟前!驾——” 一骑老马迅速融进夜的黑暗,芜姜看着遥遥远去的人群,尚不及回过神来,忽然脚底下一阵悬空。 “发什么愣,还不快随老子上马!”腰际处被用力一箍,整个儿落进了一堵清宽的怀抱。原来阿耶那一瞥,乃是叫萧孑根本就不要等小羊出生,只是为了哄骗阿娘先走。 芜姜失声一叫,顷刻便明白过来。 寨子口看到首领、妲安与拓烈。妲安的眼睛亮澄澄的,看着夜幕下被萧孑拥揽在怀的芜姜,娇娇小小的姑娘儿,被那个英隽的汉人男子保护得真好。妲安没有同芜姜打招呼,只是勾唇笑了笑。 首领是个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穿一袭华丽的锦袍,他的眼睛细而长,鼻子又窄又高,容貌与妲安七八分相似。扯住缰绳,厚沉着嗓音对萧孑道:“拓烈是我们郝邬族最勇猛最优秀的青年,我相信他的判断。你要带邬德的女儿走可以,但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规矩,你一个汉人的战俘驱走我这么多的族人,这是对我这个首领的大不敬,你要准备怎么交代?” 萧孑讽弄地勾了勾唇角,到底还是抱了一拳。他的凤眸中有冷毅之光:“首领鄙薄在下一个无妨,在下本也无心掺和此事。但你怕是忘了,从前匈奴散部侵略你们这些部落,可都是我们汉人的将士为你们流血奋战驱逐。人是自愿走的,去了明日傍晚便回,子肃并无半分逼迫。倘若今日所言非实,到时回来再听凭定夺。” 言毕把硬朗下颌抵近芜姜柔软的头发,夹紧马腹便蹬蹬蹬向寨子口驰去。 拓烈骑着高头大马杵在首领的身后,猎鹰般的眼睛滞滞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终于低低地叫了声“芜姜……” 那么痛苦,隐而不发。 “拓烈。”芜姜从萧孑的怀里挣扎出来,想要回头看。只这一眼回头,却看到那身后的寨子外忽然密茬茬一片黑影迅速袭掠而来—— 传说中的匈奴鬼戎,他们有着粗黑而浓密的长发,他们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獠牙面具,粗壮的大腿能将一切坚韧摧毁。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长刀,刀柄上欠着可怕的金环,看见人畜的脑袋就勾住了疯狂乱砍。 只觉得心跳一瞬间都停止了,芜姜惊叫出声道:“拓烈,他们在你的后面——”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