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眼望着朱见深远去的背影,忽然像被抽光了所有气力,颓然扑跌在地。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但圣上却不肯给她给个准话。然而她又安慰自己,樘儿到底是圣上的骨肉,纵然出于父子天性,想来圣上也不至于对樘儿的生死置之不理。 可是,悼恭太子呢?柏贤妃生的悼恭太子朱祐极,还不是养了不足三年便遭了万贵妃的毒手。 纪氏悲苦万状,此刻只希望万岁能看在社稷继统的份上,保樘儿一命。 成化十一年六月二十八,天幕阴沉得似要倾压下来。 练好了今日的字,又温了会儿书,祐樘从书房出来,打算去寻母亲。可他看到来往宫人行色匆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又正遇见一宫人忙忙来报说出事了,他不及听完,便当即没命似的一路跑往母亲平日起居的偏殿。 他跑到殿门口时,瞧见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他累得喘不过气,跌跌撞撞分开人丛冲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了歪倒在榻上的母亲。母亲脸色灰败,双目紧闭。 这样的情状,像极了他曾在安乐堂见过的那些被抬走的死人。 他吓得面色一白,奔到榻边拉住母亲的手,惊慌地迭声唤“娘亲”。 纪氏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如今听到儿子的声音,艰涩睁眼看过去,气若游丝道:“樘儿记得娘亲交代的话……”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勉力拉住儿子的手,“樘儿若能承继大统,定要做个治世贤主,如此方不负众人的保育之恩。” 她说话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未几,双眼紧阖,气绝而亡。 他石雕泥塑般的呆了须臾,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紧紧拽着母亲的手,颤声唤了好几回,可也再听不到母亲的应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无措,他不知道要如何叫醒母亲。炎炎暑日里,他却只觉寒气砭骨,如坠冰窟。 太医们赶到时,纪氏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冷。太医们眼见这等光景,对着呆坐榻边的小皇子道了几句宽慰的话,便一个个退下了。 出去寻圣驾的宫人回来支支吾吾地禀告说,万岁如今正和万贵妃在宫后苑赏景,没工夫过来。那宫人见小皇子闻言后全无反应,心里打鼓,也惶惑不安地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坐着的人才动了一下。 祐樘面上泪痕干涸,神情麻木。 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缘上精致的刺绣滚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大殿,继而将目光调回母亲身上。他拉住母亲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娘亲,我们回去好不好?这里一点都不好。” 他忽然十分想念吴娘娘做的衣裳,想念安乐堂那间小小的屋子,想念他曾在夜阑无眠时看到的恬淡月光。 他忽然宁可就那么在安乐堂过一辈子。 他仰面望了望头顶华丽的蟠龙藻井,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曾跟他说,他将来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不想当什么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只想回到从前的简单平淡。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其实就是孤家寡人吧。 他垂眸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眼神迷惘。 他现在还有什么,将来又想要什么呢? 他从前一直想见父亲,可如今见到了父亲,却是如此下场。 他呆坐在母亲冷透的尸体旁,凝望着母亲了无生气的脸,忽觉深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沉沉袭来,压得他呼吸不能。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他眼前死去。 他知道仇人是谁,但他根本不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