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毕,崔蘅芝吩咐司机开车。车子发动之前,司机朝林蔓略一颔首。显然,这是不把林蔓当外人。 林蔓目送着车子开远,眼见着它拐进一片独栋小院连成的区域。 晚霞的绚丽光彩铺盖在这片区域上。对于林蔓来说,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斜阳西下,暮色降临,五钢厂的其他地方先行一步,堕入了无尽的黑夜。 1962年的重阳节是星期天,供销社提前几日就挂了牌,说有油和肉放。 赵里平一家又起了个早,天不亮就排在了供销社外。 天阴冷得厉害,北风呼呼地吹,四下里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晦暗。 林蔓手拿粮本,挤在排队的人群中,碰到了也在等着买肉的段大姐。段大姐谢过了她送的毛衣。她问段大姐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工作问题解决了没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等待的过程实在有些难熬。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发着时间。 “那个王倩倩已经不在制桶了。她干了一两个月,实在干不下去了。”段大姐压着嗓子八卦道。 林蔓略一挑眉:“哦,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段大姐道:“去供应科啦!哼,真是一个人一个命。她还真有运气。” 聊完了王倩倩,段大姐又想起了什么,再又更压着嗓子说道:“人事科的林志明也官复原职了,虽然说让他先代理科长,但谁不知道,早晚‘代理’得去掉。等到那时候,人家还是正经八百的科长。” 林蔓早料到林志明和王倩倩会翻盘,因此当段大姐提起来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说到底,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怎么会是一两封举报信就能打乱的。 对段大姐所说的种种传闻,她都报以淡淡一笑。表面上,她好像觉得事不关己,因此只当了段趣事听,而在心里,她其实已经暗暗地盘算起来。在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中,她该站哪一边呢?很显然,她已经高毅生的人了。 橙红的日头冒出云端,天际处泛起白光,供销社的窗口终于打开,等在外面的人蜂拥而上。 许是供肉危机有了缓解,林蔓和赵里平一家即便排在队伍中段,也依然买到了肉。 冯爱敏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她要赶着回去烧骨头汤,赶着回去和面擀面包饺子,还要赶着回去烧一桌子的丰盛晚餐。今天是秋莉娜父母来谈婚事的日子,家里的一切都务必要使出最高规格。 赵梅帮烧饭、大扫除、洗菜摘菜,一改往日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郭爱红也来帮忙。她和赵德一起把旧土黄色的窗帘桌布卸下,换上新买的暗红格子纹的窗帘桌布。 林蔓向冯爱敏打了招呼,说中午不在家吃饭,要傍晚前才能回来。冯爱敏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林蔓的话,只抽空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林蔓出门时,赵里平正在门前杀羊。一群街坊和孩子们围在一边。新鲜的血液从羊脖子里放出来,孩子们激动地鼓掌,连声大喊:“有羊肉吃喽,今晚有羊肉吃。” 从赵里平家到高毅生家,类似这样的欢声笑语,林蔓听了一路。直到走进一片独栋小楼里,她的耳边才渐渐清静。残风吹得枯枝沙沙响,她想起崔蘅芝要她早些到的叮嘱,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一直以来,林蔓都极为小心地处理和高毅生夫妇的关系。她既不会频繁地出入高毅生家,以至于让人感到厌烦。她也不会故意避嫌,以至于疏远了和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好像润物细无声一样,她让高毅生和崔蘅芝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而高毅生和崔蘅芝呢?因为林蔓既不声张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厂里为所欲为。没了这两个最让他们头痛的部分,他们不知不觉间,果真开始当林蔓如亲子侄一般。再加上他们没有孩子,林蔓又乖巧讨人喜欢得紧,于是他们又待林蔓比子侄更好一些。 “哎呦,怎么才来,你的高叔高婶都念叨你好多次了。”九姐殷勤地接过了林蔓递上的水果糕点。虽然已经相熟了,但林蔓在礼数上依然做到足位。过节到人家里吃饭,哪儿有空着手的道理。 “今天来了不少人?”林蔓轻笑地向门外努嘴。那里停了一长排车,车里有军用吉普,有华沙轿车和胜利二十,最好的一辆是苏制吉姆轿车。每一辆车上皆是一水的白底黑号牌。 九姐点了点头,凑近林蔓耳语:“都是些大人物。” 林蔓甜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