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开往春天的地铁(真骨科)

01


叠错落的屋瓦就这么匍匐在浓云脚底。江面平整如旧黄衣布,趸船轮渡似大鲸小虾呜咽着熨烫过去,缆车在它们头顶像串珠沿链绳下滑。

    颜色诡异的鳞光在云中闪烁,催赶着暮色退到天际。

    梁迦把烟抽到滤嘴边,开始想住在他们家楼下的老太太。

    八十岁高龄,由大女儿赡养,零八年夏突然得了失心疯,从此不会说话,生活也无法自理。那是个极其可怜的人,只能说幸好,女儿在事后仍未抛弃她。

    梁迦沉默地想了良久。

    直到指间被火星燎得发疼,她捏下烟往水洼一扔,拨转身子回了屋。

    *

    另一边,杨家坪步行街。

    雨澌澌地下着,使整条街的污水腐臭在半空蒸腾。

    一辆全黑桑塔纳隐没在树阴中。

    车里对讲机窸窣作响,梁池一动不动地紧盯斜对面的老楼。

    很快,对讲机传出人声。

    梁池执起叩到嘴边,“什么情况?”

    “人转移了,收队吧。”

    梁池一愣,矢口骂了声“操”。

    “我他妈一直在盯,怎么可能转移?”

    “你在的时候人就溜走了。”

    小刘是在这时钻进的车里,捧着两碗泡面,递出其中一碗说:“梁队,趁热吃。”

    “吃个屁!”梁池没接,急躁地从仪表板上抓过烟盒,到手一看是空的,又给丢了回去。

    “……咋了嘛?”

    “扑空了。”

    小刘疑心听错,“啊?不会吧?”

    他斜睨一眼梁池紧绷的侧脸,旋即噤声,悻悻地把面搁在仪表板上。

    梁池的愠怒不是无缘无故的。

    这个贩毒团伙他们从年中跟到年关,跨省连城追踪许久,终于在近日闻知两名下线回到重庆的风声。队里一刻也不敢耽误,立时调遣人力盘查蹲守,揪出了窝藏的据点。

    就在这条街的待拆居民楼。

    杨家坪步行街是重庆人讳莫如深的红灯区。

    地界鱼龙混杂,舞厅藏污纳垢,街巷错综复杂,也就无形增添了搜捕难度。

    梁池蹲了一天一夜,隐蔽性做得很好,然而还是败了北。

    十有八九已经打草惊蛇,后续追捕只难不易。

    这结果,谁都不想看到。

    思来想去,小刘决定不碰这炮仗,退避三舍充当起透明人。

    梁池深呼口气,推敞车门大步走开。

    他淋着雨,径自绕至楼后一条逼仄的小路。

    舞厅向四周抛出陆离光束,扎进声震屋瓦的迪歌。

    他抄兜站了半晌,侧耳听土菜馆后厨的颠勺声。

    食客围着塑料桌摆龙门阵,废纸瓜子壳就信手甩在地上。街沿有男男女女比肩相搀着经过,身后偶尔跟一台叫卖滞销降价蔬菜的板车。出租车把人放在这里,下的客都不偏不倚进了舞厅。

    梁池巡视这些景象,余光扫见路边有个姿态别扭的女人。

    女人穿反季的皮裙网袜,朱口黛眉在暗雾中分外惹眼。

    梁池于是走过去,隔很远就嗅到了浓郁的香水味。

    女人看他靠近,反剪的双手顿时垂到腿边。

    梁池目光在她身上剃了一遍,问:“站多久啦?”

    女人笑答:“一个多小时了。”

    她扬着眉尾,话里有撒娇意味。

    梁池微眯双目,颔首未再说话。

    女人四处张望,小动作代替了思想,片刻后终于问:“两百全套,要不?”

    梁池沉吟,答非所问:“你一个多小时前就站这里?”

    女人皱眉,警惕地点了下头。

    梁池换了个表情揶揄:“两百就能做全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了,怎么不开价高点?”

    “没得办法……”女人缩缩鼻子,“这里的人都是甲壳儿(小气鬼)。”

    梁池笑,掏出皮夹在掌心拍了拍。

    女人目光瞬时被勾了过去。

    “这样,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就问个问题,让你不费力就能赚一百。干不干?”

    “嘁……啷个有这等子好事嘛?”

    “当然没有,你得答出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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