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等人的弹章看上去只针对万阁老,可皇帝内心那根敏感的神经仍旧被挑动了,这些人真正要剑指的对象,以为他不知道吗?明着是搞走万阁老,实则是搞走他修道路上的左膀右臂,臂膀一去,他又将回到过去束手束脚的不快时光里,想收批宫女采露水都要被谏不惜民力。 当然现在仍旧被谏,不过在数量上少了很多,因为大部分的炮火都被万阁老引走了,虽然这些折子一样要到皇帝案头,但看别人挨骂总比自己挨骂要舒心。 万阁老这面挡箭牌,皇帝用得感觉很好,至少在新的屏障诞生之前,皇帝没有换掉他,然后自己直面臣工叨叨的打算。 综上种种,于是他对于弹章表现出来的反应就是:万永朕是保定了,至于别的,你们自己解决去吧。 ——言官有防护网不错,可皇帝更给万阁老罩了个金钟罩,这哪里抗得过? 没什么悬念了,级数相差太远。 围观人等忧虑叹息着有之,漠然无谓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五人组里的其中一个,吏科给事中李永义的情绪则要单一简单得多——他吓疯了! 知道皇帝偏爱万阁老,没想到偏爱到这种地步,集数人之力,竟如蚂蚁撼大树,连万阁老的一层油皮都没伤着! 这震撼来得太强,直接把李给事中吓破了胆,他在家里,家人哀愁哭泣;他去衙门,同僚看他如看烈士,没几日他就被整得受不了了,于一天夜里出门,悄悄敲响了万阁老家的后门,投了诚。 投诚不是好投的,你在折子上把万阁老骂成了臭羊头,现在来说一声“对不起”就行了?没这么便宜的事,必得拿出干货来。 李永义的投名状非常有诚意,他提供了一个只有五人小组才知道的讯息:弹章上苏向良苏御史的签名不是他本人写的,而是程风宪的代笔! 苏向良和程文在官场上是上下属,但两人私交甚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可以互相摹写笔迹,外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这件事细说来是这样的:五人组碰了几次头后,大半定下了弹章的内容,只有一点分歧产生在了程文和苏向良中间,程文认为应该加上劝谏皇帝的内容,苏向良认为不应该,两人就此争论了两三次,都没个定论。 最后一次,也就是上交联名弹章的前一晚,两人再度争执起来,苏向良并不因程文是上司而有所退缩,他在百般说服无效后,直接离开了。而程文在气走了好友后,却忽然开窍了,他认同了苏向良的意见,依着原定的讨论内容正式往奏折上撰写,然后四人依次签了名盖了章,苏向良此时已走,程文是个急性子,便顺手替他把名字签了,言道明日绝早再派个小厮去问苏向良要章来盖一下就行了,省得择日再聚,可以尽早把奏章交去通政司。 就这一顺手,把五人都顺进去了——万阁老很公道,在确认了李永义没有别的可以举报的信息后,反手就把他也整进了牢里。 在万阁老的逻辑里,你要事前后悔了偷偷来告个密,那算你将功赎罪,万阁老心情好,伸手拉拔你一把也不是不可能,骂都骂过了,斗大的名字签着,鲜红的印章盖着,这会儿来表忠心?晚了! 万阁老给五人组定的罪名是:欺君。 可不是嘛?奏本,天下第一要紧第一神圣之文本,是要呈上御览的,居然这么随便,名字可以代签,印章也可以代盖?都这么搞,天下还不乱套了? ——其实这么搞还真不鲜见,比如边关那些武将们,有的文化水平就不说不高了,根本就没有,叫他放马出去砍一遍人头容易,往手里给塞根笔,那可真是把头发都抓秃了也只能干瞪眼,这种时候上阵的多半都是亲兵幕僚。 但程文这件事的性质与这些比不大一样,因为别人是幕僚代笔,仍是自家名下的人,这种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程文却代的是另一个独立的官员,这要没人管其实没什么,也就过去了,干过这种事的肯定不只他一个。 但万阁老知道了,硬要拿这件事作伐子,他给扣的罪名是大了点,但程文还真不能硬扛说他就是可以代别人在奏本上签名,他没错。 有错那就简单了,统统抓起来先。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