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请三年时间走访九省,既是为深耕百姓之间,察民所需、知民所求,亦为得自在身,能追逐在她左右。赵令彻能够应允,一来是他抗旨当罚,二来使他疏远朝局,三来更是乐于有人为自己传播仁德圣名。于是赵令彻另赐腰牌,便于他往各级衙门行令。 回县城时,县中家家闭户,少有几户亮有灯盏。古藤县衙前院漆黑,后院隐约亮着两盏灯。张湍叩开县衙大门,示以腰牌,得见县令。 县令穿着便服匆匆赶来,得知张湍来意,招来县衙主簿,寻出县志及户籍档案,几经翻找,终于查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则记录。是名女童幼年出家,转入僧籍,二十余年前失踪后,自此下落不明。县志所载,是为古藤县比丘尼法号殊菩提者,兴平十五年修成正果,于无人处坐化成佛,古藤庵香火自此鼎盛。 这位殊菩提师太,应就是赵令僖的生母。 张湍将所有相关记载誊录完整,与县令、主簿致谢告别,并叮嘱此事勿要外传。 次日丑时未过,张湍便负行囊登山,天光初亮时抵庵门前。庵堂众尼早课已罢,张湍叩门进香,另捐二十两香油钱后,与庵堂住持道明来意。 “先慈弥留之际,唯有此愿未了,祈望师太指点。” “俗家姓陆,祖籍陵北银州,逃荒至永苍。”住持沉吟半晌又问,“可知年岁?” “先慈与其相识是在兴平二年,彼时约是三四岁的年纪。” “施主稍候。”住持心有猜测,将张湍留在大殿,自己往后院房中翻寻过往名录,印证了自己所想后,折回大殿与张湍道:“施主所寻,乃是古藤庵二十余年前参禅证悟的得道高僧,法号殊菩提。” “敢问这位殊菩提法师金身何在?容在下进香朝拜,以慰先慈在天之灵,了却遗愿。” “殊菩提法师在无人处圆寂,未遗金身于世。”住持垂眉微笑,“阿弥陀佛,施主有缘。三日前,有位女施主到访所寻故人亦为殊菩提法师。贫尼愿为二位引见。” 张湍礼道:“如此便有劳师太。” 经庵中比丘尼引路,张湍于侧殿等候,看佛眼慈悲下灯火飘摇,心府亦如灯火飘忽难定。 “听师太说,阁下母亲曾与殊菩提法师为总角之交?” 熟悉的嗓音入耳,张湍稳住心神,躯体僵硬,转身回看。微风拂动明黄帷幔,其后一挂素纱飘荡,纱帘之后,是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是你?”只需一瞥,赵令僖已辨明来人身份。 “是我。”张湍长揖,“来谢不杀之恩。” “昨日不杀你,是不想横生枝节。”赵令僖动作轻缓撩开纱帘,“今在异乡山野,你想活命,怕没人能保你性命。” 人已近在咫尺,张湍不敢抬眼去看,只从怀中取出片衣角捧上前:“当日公主本能杀臣,却留臣苟延残喘。本能断臣臂膀,却是截断衣袖。臣不畏死,只赌今日,公主仍会心软。” 衣角素白,染有荔枝清芬。她两指捏起那片衣角,拉近细看,仿佛有盛夏凉风吹过,在佛堂浓郁檀香之间,愈显清爽怡人。 “张湍。” 她将衣角攥入掌心,微微倾身与他贴耳:“你莫不是忘了?我已非公主,全拜你所赐。” 呼吸如刃,气息如锋,割过脖颈,张湍心海生寒。 五指次第舒张,素白衣角缓缓飘落,绣鞋轻踩,便染尘埃。 她转身远去,仿若无事般与来往比丘尼微笑示意。 住持得知便入侧殿相请,张湍勉强回谢后,将昨夜誊录内容封入信笺,请住持转交赵令僖后,落寞告辞。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