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炉盖飞出,在地上越滚越远。炉中炭火倾洒,直砸上皇后衣裙,不仅衣裙带上火星,其手背亦被灼烫泛红。皇后退后两步,躲开遍地炭火,摸到边侧案上冷茶,整盏泼上手背伤处。 舒展开的茶叶贴敷在伤处,暂缓痛觉。 “不让我说,我偏要说。”皇后时刻警惕着皇帝的位置,“弥寰拿‘十八年轮回转世’诓你,你信以为真,依他所述去找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又怕一个不成,于是将能找的全都找来。?无论是花街柳巷的明妓暗娼,还是远离红尘的尼姑女冠,统统养在宫里,就等着弥寰所说赵贞柔投胎那日,一同交构……乃至坏了根本,久经调理而不成,更是气急败坏,愈发贪恋女色,想要为己正身……” 字字句句,冲撞脑海。 她想要开口,却无法出声,想要离开,却挪不动脚。见她异状,皇帝扶她安坐一旁。旋即不顾肺腑血气上涌,快步上前,一掌打下。 屋内骤然安静。 衣裙火星化作火舌,向上舔去。皇后抹去唇角渗出的丝缕鲜血,映着火光仔细看着指肚红污,随即高高抬手,重重掴下。 皇帝站在原地,匪夷所思。他的脸上火辣辣得疼。他从未曾料到,在他登基之后,竟还有人敢对他拳脚相向。 皇后甩甩手掌,笑得肆意,仿佛尤觉不满,再度抬掌,却被皇帝攥住手腕。皇帝几乎将全身气力汇聚于手掌之上,试图捏断其手腕。皇后笑得更加张狂:“不仅那些下贱女人被你践踏,赵贞柔也被你践踏,赵令僖也被你践踏。你的龌龊私心,你的肮脏举止,早让这宫闱、这天下,都变成藏污纳垢之地。” 两个巴掌,没有打在她的脸上。 但两次巴掌声,已将她从混沌中惊醒。 这就是藏进废墟灰烬的宫闱秘辛,这就是皇帝始终没有胆量告知于她的“身世”。她不在意皇帝将她当做长姐转世还是当做女儿,但她却不知晓,是否应该在意那位来历不明的母亲。 “真要细说,你们父女二人倒也是一脉相承。老子秽乱宫闱,女儿有样学样——” 一盏热茶泼来。 二人一同回看,望见她端着茶盏。 茶盏自她手中滑下,跌上炭火,破碎成片。 真吵。 安静真好。 她高声喊道:“孙福禄。”同时上前扯下鬓边绢花,强行塞入皇后口中。孙福禄再度急急来到内殿,看一地狼藉,见皇后衣裳带火,又满身茶渍,不免揣测猜度。“传御医为父皇诊治。母后忽然撞邪,发疯癫狂,封口绑住手脚,送去净心阁关押。” 孙福禄小心翼翼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松了手,缓步坐回榻上:“照她说的做。” 皇后吐出绢花,刚要声嘶力竭,又被绸布封口,扭送往南苑净心阁。皇后挣扎着,死死盯住赵令僖,却无力抵抗。 父女之间,再无对话。 等到御医诊过脉,宫人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 她面无表情道:“夜已深了,父皇安寝,儿先行告退。” 门帘掀开,她走出钦安殿,迎面而来的寒风显得格外清爽。她深深喘息,似要用这寒风驱走五脏六腑内的浊息。 孙福禄急急送来紫貂大氅,被她丢在雪地中。 次鸢撑着伞,跟随在她左右,她踩着积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步行往海晏河清殿去。 宫墙宫墙,漫漫无望,长街横纵,风来风往。 冷风吹起她的衣摆,将纸伞吹得摇晃,落雪因此乱次飞舞,积雪亦是纷纷上扬。她探出手,没有任何防护,就那么探入风雪之中。烈风带着雪粒擦过肌肤,带来细微的痛感。 “次狐。”她喃喃道,“你说,我要不要杀她?” 伞沿压低,伞身微颤,伞面积雪陡然在她眼前落下,砸入地面积雪之中。 次鸢颤声回应:“回禀公主,次狐姐姐还没找到。” 是啊,她陷身山火时,次狐失踪,至今未能寻回,或许已经悄然死去。 她默了良久,垂下手臂,缓缓前行。 海晏河清殿宫门前,两盏灯笼挂在檐下,灯影摇曳,暖黄的光线铺在冷白的雪地上。大门洞开,稍有褪色的大红门槛拦住积雪。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