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病中,命悬一线,却还不安分。 赵令彻踩着泥泞独自撑伞走来,于门前不远处站定,轻抬伞沿。伞骨末端勾着一挂挂雨串珠链,串线在风里断开,雨珠肆意坠落。天光晦暗,水珠聚着微光成帘。隔着雨帘,赵令彻看她站在暗处,神情难辨。 “张湍留信出走。”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像这一年,把要对他生的气都生完了。看他这样找死我全然不气,只觉得有些困惑。” 她探出手,豆大雨珠砸在指尖掌心。 “天底下怎会有他这样的人,功名利禄不要,偏偏自寻死路。” 声色幽幽,朦胧如渐弱的雨。她抖开信纸,随意丢入雨中,信纸被雨水压在泥地里,赵令彻走近些,蹲下身子,趁着雨水未将墨迹完全晕开快速读过。凌晨镇上见时,他猜到张湍有所隐瞒,却未料到,竟是瞒下如此滔天祸事。 张湍不似是这般莽撞之人。 墨迹完全晕开,纸页烂在泥里。赵令彻想起十万火急送到他手里的信函,信中措辞习惯与张湍留下这封一模一样。他站起身,抬眼望向赵令僖道:“却愁,还记得老师曾教过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她回说:“记得。” 她记性好,但凡学过的,都不会忘。 “张湍自寻死路,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赵令彻低眉垂眼,“却愁,自幼父皇偏爱你,以致你身边围了太多争名逐利之辈。可这世上确有些人,不求自身荣华,只为天下苍生。” 皇帝溺爱靖肃公主,天下皆知。许多人需要为之奋斗拼搏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她一句话便可予之,一句话亦可夺之。多少人围在她身边极尽阿谀奉承,为的就是她一句话。 “七哥,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她垂下手臂,雨水顺着手指滴落,没入泥污。她不在乎旁人向她求名利,顺她悦她,她便赏之,逆她恼她,她便罚之。可她此刻却有一霎失落,张湍为何不向她求名利? 赵令彻远远看着,没有回答,只低低说了句:“却愁,我们生来就是血脉相连。” 与她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众多,却并非人人都似赵令彻。倘若她身边的人都是有求而来,赵令彻又怎会不是其中之一? 她没有回应,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喃喃道:“雨还没停。” 钦差失踪是件大事,营中上下人心惶惶。楚净与秦峦私下商议,虽秦峦未透露风声,楚净仍猜出个大概,已决心与张湍一同受罚。可等了又等,始终未见赵令僖的怒火烧来,营中只按军规处置了张湍失踪当夜值守的士兵。 军队调度,官员调任,一切都被赵令彻不动声色接过。她心知肚明,却懒得计较,原南这些事情,她没了兴趣,只想着什么时候天气晴朗,可以出去走走。接连半个月的雨下了又停、停不久又下,地面没几时是干净的。 拖拖拉拉一个月,方才彻底放晴。久违的明艳阳光铺下来,她的心情也跟着放晴,从留在营中的将士中选出两队人来,同她蹴鞠取乐。秦峦等人匆匆路过时,见她笑得开心,不由跟着一同笑起。 天放晴,朝中也来了好消息,一扫原南阴霾。 此前自南陵紧急赶赴原南就任及原南省内调任的官员,一律补发调令,待尘埃落定后另有嘉奖。原南省内各县依实情予以合并管辖,可逐步撤去州府衙门。而各州县丧命官吏,所犯罪责既往不咎,所遗家眷酌情抚恤。朝中另任命数名州县官员,分赴原南、南陵及陵北三省就任。今年原南省九月另加乡试一场,以选贤才补于各县衙门。 赵令彻将圣旨与赵令僖看,她只瞥一眼,懒得过问。 楚净等人喜气洋洋,没松快多久,便又惦记着陵北局势。 张湍赴陵北假传圣旨,为免牵连赵令彻,张湍在入城前将雪青遣回。雪青并未离远,在暗中守着,并时刻传信赵令彻。他伪造的圣旨几乎以假乱真,陵北官场竟真叫他唬住,稳了些时候。但朝中的消息既已传至原南,必也传至陵北,他如今的处境堪忧。 此前赵令彻虽暗中派人往陵北掩护他早早脱身,但至今没有音讯。秦峦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左思右想,还是去寻赵令彻,忧心道:“南陵王,既然朝中消息送达,原南局势稳定,下官想去陵北走一遭。” “这桩罪责,遮掩不了。倘若他愿意脱身并自此匿去,我可保证护他后半生安稳。倘若他不愿躲藏,无论你我谁人前去,都劝不回他,只能白白担上干系,日后论罪亦会遭到牵连。”赵令彻知他心中想法,却也只能苦笑:“我已修书递与老师,只盼来日论罪之时,能念起功劳从轻发落。” 秦峦欲言又止,终是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赵令僖好似全然忘记张湍此人一般,不问不提。趁着风起,闲坐凉荫里,捏着颗艳红樱桃,远远笑看营中m.HZgjJx.CoM